金圣炎脸色被吼得一阵红一阵白,楞楞半响,才咬着牙回呛,“怎么关,我还能怎么关?她毕竟是我女儿,不是犯人。我还能用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呛罢,也不给自家二弟继续发作的机会,将头向门口的男女仆人们一转,厉声发号施令,”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全家都得跟着她遭殃!“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自家三弟,四弟和五弟,”老三,老四,你俩赶紧去*局,请查局长帮忙。只要能将小昕找回来,价钱随便他开!老五,你去联系报纸,准备登明天,不,后天的版面儿。我女儿不孝,父女之间,失和已久。从此,一刀两断!“金家上下,立刻忙碌了起来,从老爷、太太,到男仆女佣,倾巢而动。然而天黑似墨,他们又不知道金明欣什么时候跑的,一时哪里寻得见?直找到天色大亮,也没发现金明欣的影子,只好怏怏而归!
谁也没想到,此时的金明欣,正端坐在一家靠近金水河的廉价小旅馆内,默默地对镜梳妆。
屋子的窗帘很旧,很脏,上面有好几个破洞。清晨的阳光,透过破洞,照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就像好几部放映机,在无声地投映出一幕幕人间悲欢。
有个笨笨的小女孩,扎着小辫子,捂着耳朵看年幼的袁无隅雪地上放鞭炮。
有个穿着长裙,面容羞涩的少女,在楼上看着袁无隅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
有个妙龄少女,拉着殷小柔的手,陪表姐去南苑看她的未婚夫。却看到袁无隅,冯大器和赵晓楠三个,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有个女护士,在在病房里,被兵痞们欺负,袁无隅忽然从天而降。
有个女除奸团员,什么都不懂,被袁无隅手把手教如何收集,分析,归纳情报。
日本人血洗北平,袁无隅像天使般,护送着几个女团员出了北平,一路向东。
袁无隅不想拖累父母,有个女军师,替他出谋划策,切断大象影业和袁氏公司的联系。
过年了,袁无隅站在自己身后,对着一大摞报纸,欲言又止。
她知道袁无隅那会儿想问什么,她也很想告诉袁无隅答案,但是,那时,她自己心里也很迷茫。
她从没问过袁无隅是不是八路,但是,她早就知道他是。他不主动坦白,她也不会戳破这个事实!
她总以为,可以把问题交给时间来解决。慢慢地,自己就会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思,慢慢地,他就会有勇气,向自己问最后的选择。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老天爷给她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短到她刚刚想提议,双方干脆假戏真做算了,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就拿着一双勃朗宁,走向庆贺凯旋的大队日军。
……
天越来越亮,墙壁上的镜头彻底被光融化,一如电影结束后空荡荡的幕布。
金明欣揉了揉眼睛,擦干眼泪,拿出一团毛线,对着镜子给自己开脸。(注1:开脸,去掉脸上的绒毛。一种古老的婚姻仪式。)
有些疼,但疼痛中带着幸福。
她笑着放下毛线,笑着打开包裹,笑着披上大红色的嫁衣。然后站起身,对着满是裂纹的镜子,缓缓旋转。
嫁衣很合身,混合东方和西方气息,随着她的身体转动,就像一朵绽放的牡丹。
这是她春天时悄悄请人裁剪的,原本准备秋天时穿上,跟袁无隅一道走入婚姻殿堂。却没想到,时间突然提前了两个月,也没来得及邀请任何宾朋。
转过身,她迈动发麻的双脚,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摇,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
很好。金明欣满意的笑了。快速回到镜子前,仔细的挽起了发髻,打上了细粉,熟练的描眉涂唇,然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口腔中,瞬间充斥满一股刺鼻的苦味。
好难受!腹中似乎有刀子在搅动,疼的她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一瞬间,她后悔自己选了这种慢性的毒药。应该用那种立时毙命的,就不会一直这么疼了。可要是到时候来不及吃就被抓了呢?还不如这样,虽然疼一点,好歹不会落到鬼子手里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