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_作者:酒徒(98)

2019-11-25 酒徒

    “算了吧,小野君,医生们忙着给长官们做按摩呢,顾不上你!”右侧床位的年青少尉,忽然开口,丝毫不在乎武田正一这个比他级别高了许多的特务正在清醒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特务的军衔再高,也管不到陆军里头。更何况,武田正一此刻自己也憋了一肚子怨气?用被单将头死死蒙住,他决定再继续“昏迷”一会儿,用睡眠来对抗冰冷的现实。然而,眼前却忽然又浮现了自家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有个文弱漂亮的中国女子,用肩膀扛起比她足足高出三个头的伤病,在呼啸的弹雨中蹒跚而行,时刻都可能被压垮,却始终没有仆倒。就像,就像冬日里爬起来,冒着风雪和辱骂帮他装车的母亲……

    “中国人,也不都是潘毓桂和殷汝耕!”悄悄嘀咕了一句,他努力闭上眼睛。“可惜了,以那个女人的体力,即便平安逃入村子深处,也不可能在炮弹将整个村子推平之前逃走。”

    小腹处依旧疼得钻心,武田正一却发现自己并不太恨那个开枪打伤自己的中国神射手。相反,如果对方没有被炮弹炸死的话,他期待自己还能与此人见面,然后再度一决雌雄。

    应该很快的吧!如果那个家伙没死的话。

    最好,最好那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也没死,跟他一起杀回来!    阳光穿越树叶的缝隙,射在人脖颈后热辣辣的疼。

    李若水扶着郑若渝,王希声搀着金明欣,袁无隅将已经累得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殷小柔半扛半拖,贴着树根踉跄而行。在六人的正前方二十米处,冯大器端着一杆三八大盖儿,小心翼翼观察着路上的动静,随时准备跟突然出现的敌人拼命。

    他们几个是幸运的,在日军的炮火将时村吞没之前,抢先一步逃了出来。他们几个又是不幸的,逃离时村没多久,就又遭遇了另外一伙敌军,然后在混乱中,再度与冯洪国所带领的“大部队”失散,彻底变成了一支“散兵游勇”。

    那伙突然向学兵们发起偷袭的敌军,不是日本鬼子。到现在,李若水等人还能清楚回忆起那伙敌军的打扮和旗号。清一色的土白色短褂儿黑勉裆裤,清一色的方口百纳底子布鞋,清一色的大高个,浓眉毛,如果不是那些人头上缠着不伦不类的武士布条,李若水等人根本分不清,那些家伙跟自己平素在郊外见到过的北平农民,有很么两样!

    那些人甚至连呐喊声,都带着浓郁的“儿话韵”,让学兵们在开枪时,都不忍心朝着他们的要害处瞄准。

    然而,那群人打着“平南自治军”旗号的武装,向学兵们动起手来,却丝毫不肯容情。在几名日本特务的率领下,他们举起长枪、短枪、自制土炮,争先恐后地开火,好像学兵们个个都跟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注1:1933年塘沽协定签署之后,大量汉奸组织,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在华北公开存在。宋哲元为了对抗蒋介石,另外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激怒日本人,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比起华北驻屯军,那支突然杀出来的“平南自治军”,无论组织性和单兵战斗力,都差了不止二十条街。然而,他们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们叫喊着发起进攻的第一时间,学兵们的队伍就溃不成军,任凭将大伙儿从时村救出来的临时大队长冯洪国如何奔走呼号,都无法再让他们鼓起战斗的勇气…

    凌晨,在南苑阵地上,与蜂拥而上的鬼子拼命时,学兵们没有崩溃。今天中午,面对着数不清的特务和随时可能落下的炮弹,学兵们没有崩溃。但是,当所面对的敌人,忽然换成了操着一口地道北平腔的中国同胞,学兵们崩溃了,如暴雪中的春芽,如冰雹下的树苗,既没有抵抗能力,也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任由对手从背后,将自己一个挨一个,用简陋的武器射倒。

    “分散突围,固安见!”几分钟之后,冯洪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对身边为数不多的坚守者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又过了三五分钟,当李若水、王希声、冯大器和袁无隅四个,保护着郑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三名女士冲出重围,他们身边已经找不出第八个人。

    四周围全是枪声,谁也分不清哪些枪声来自袍泽,哪些枪声来自敌人。为了避免成为汉奸们的俘虏,他们只能尽量朝枪声稀疏的方向跑,跑着跑着,天就黑了下来。跑着跑着,就发现周围的枪声消失了,而大伙无法确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