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_作者:商厉(106)

  

  任蔻用力咬住嘴唇,再说不出爷爷在听得沈氏夫妇死讯时狂喜大笑,片刻後便撒手人寰。她虽天真烂漫,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在定远磨砺数月,性子更是坚韧起来。哭了一会儿後便止住眼泪,轻声道:“爷爷的身子一向不好,哥哥受伤一事对他打击太大,大概是因为这个。”她不擅说谎,这番话言辞闪烁,声音更是微微颤抖。沈约和她说了半天话,心智已逐渐清明,岂有瞧不出这等拙劣谎言之理?他明知任蔻所言不尽不实,却也没说什麽,只是抖抖僵冷的双腿,撑著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任蔻刚刚站立之处,捡起那把掉落在水洼中的油纸伞,又慢慢走了回来,把伞交回任蔻手里,温柔道:“走吧。”

  

  “你呢?”任蔻艰难地开口,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恐惧之情,父母均丧,如此大悲恸之事,沈约不哭不闹,实在让她担心。“我去找个地方洗漱”,沈约勉力弯了弯嘴角,“总不能就这麽见人。”说完,身形一变,化作一抹黑影,顷刻间消失在了任蔻的视线中。重寒洗清秋,丝丝飒飒随风而至,卷在她已经湿透的衣衫上,激不起半分凉意。任蔻想到昔年在此烤年糕、放纸鸢、嬉闹无忌之事,一颗心空荡荡没个著落,竟似也和那些被生生打落的纤枝嫩叶一般,碎在了这秋初的冷雨中。

  

  ----------------------------

  

  秋雨绵绵,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一辆破旧的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西城沈府的大门口。沈约走下马车,淡淡地扫了眼高大的府门,白绫素缟,显是一应丧事都已准备好,府门口那两座被雨水打湿的石狮依旧洁白光滑,正是照他济宁赴任的战利品做的。沈约微微一笑,他一时胡闹,父亲竟真的遣人照办,想来也是好笑。仿似门上长眼,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几名带著刀的护卫涌了出来,站到了沈约身边。

  

  他们原本是从不露面的一股力量,府里做主的人是真换了。沈约一阵怅然,拒绝了侍卫们的搀扶,强行直起腰板,踏著汉白玉的台阶步步上行,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大门临闭前,他回头望了一眼。

  

  仿佛商量好的一般,对面那煌煌大邸,也是满门缟素。

  

  府内的暗桩依然没有亮明,这点让沈约颇为欣慰,这是沈府的传统,不论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内部都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平静,以便安然应对一切突发事件。锋芒毕露,就容易满,满,就容易出错。沈约已经通过鲜血,学会了这个道理。

  

  他转过照壁,走向花厅,一路上,无论是上了年纪的嬷嬷,还是零星的几个仆役,都没有来打扰他,只是恭敬地躬身一礼,便算是完成了这座府邸的传承。侍卫沈默地跟著他,一如一宁安生当年,没有人哭,没有人乱,甚至没有人流泪。沈约满意地看著这一切,知道安生和他家那口子已经做好了极其充分的准备,面对沈约将有的悲伤和愤怒。这也是沈府的传统。两年前越莲湖之夜,沈府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做沈约的坚实後盾,今日,沈府又已用最含蓄的态度向他表明,他们接受沈约的一切决定。

  

  无论对错。

  

  沈约忽觉眼前一黑,紧接著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侍卫们连忙伸手相扶,将他架到了花厅中。花厅正中坐了五个人,都是沈约极熟悉的,师父、一宁、安生、晴弓、和林蓬。沈约望著他们,极为勉强地一笑,说道:“我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2)

  见他回来,一宁等人尚能克制,林蓬冲过来,一脸焦急,却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勉强牵唇,道:“回来就好。”说著和晴弓一道,将他搀到椅子上坐下。不知是不是家里的感觉太过温暖,沈约只觉脑袋变得有平时好几倍重,昏昏沈沈只想睡觉,恍惚间听得身旁嗡嗡低语,仿佛说他发烧了之类的。他暗自苦笑,当然会发烧,武功还能练到皮肉肺腑上不成?念及此处,想到从前每次淋雨後母亲的姜汤,沈约心里又是一痛。

  

  他挣扎著挣开眼,勉力想要说话,却感到一阵暖意自肩膀灌入四肢百骸,那股圆融内力熟悉至极,酸痛的肌肉在他反应过来前便放松了下来。太温暖,温暖到他几乎不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一宁低声道:“回来就好,天大的事明天再说,先去睡觉。”他还待再说,肩上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暖意转为炙热,直烘得经脉腑脏无不温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