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_作者:商厉(18)

怡情阁新进的丫鬟羞羞在心里暗自冷笑,这地方普通人便是花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未必进得来,从架上的兰草到案上的笔筒,哪样不是难得一见的古玩珍物,而这公子一脸心不在焉,怕是给扒光钱包也不晓得,晴姐姐这次当真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伺候范希诚吃茶食的大丫鬟点点肚里却是一声叹息,难得通过了几轮考试跟培训,眼神儿却这等浅法,只怕在这待不久。范公子是这儿常客,她自然是认识的,人家家里是京都府尹,自己又是侍郎,哪里看得上这些玩意儿。何况......她抿嘴一笑,又给他倒了杯茶,听著晴姑娘衣裙声近,自行领了羞羞出去。

“范公子,许久不见。”

晴弓掀帘进屋,语气温柔愉悦,让人如沐春风。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小褂,里头是蟹青的长裙,腰间系了如意云纹配,梳了个坠马髻,上头无其他装饰,单只插了根碧玉簪子,玉上的沁纹随脚步轻轻漾起来,更衬得她眼波温润似水。饶是范希诚跟她相识多年,仍有一瞬间目为之眩、神为之夺,他暗暗喝了声彩,心道海路看女人的眼光一流,若不是出身太差,就凭这样貌身段,便是皇帝也配得上了。

晴弓注意到他目光热切了几分,若换了从前她定要气恼,为盟鸥不值,然而她最近心境平和,不想为这点小事坏了心情,便顺手拿过杯子,泼了残茶,重新沏了热的与他,轻声道:“范公子想什麽呢?晨光初上便这等没精神,莫不是昨夜操劳过度?”

范希诚轻笑,“晴弓姑娘过奖了,希诚纵非柳下惠,怜香惜玉还是懂的。”晴弓微微扬眉,“既懂惜花,便好生带回去养著,她虽非楼里姑娘,平日里遭人欺负也是难免,跟著你我多少放心些。”

范希诚不答,只端著茶盏低首沈吟,眼里说不出的一股沈郁之气,晴弓晓得自己话说得明了,不由得微微叹息,瞧他这样儿,盟鸥只怕是痴心错付。这等千般苦楚与人看的男人,也不知盟鸥看上他哪点。但她既不想留在怡情阁,就得为身边几个亲近的谋个出路,范希诚本性不差,家世也好,虽软弱了些,但嫁与她做个侧室,总好过这倚楼卖笑的生涯。何况她打听过了,范府尹惧内,范母又最宠溺这个小儿子,他若执意要娶,盟鸥在范家也不会太吃亏。当初她便是念到这层才放任盟鸥和他来往,甚至多方撮合,事到如今,怎麽也得有个结果。“范公子多少给我个准话,若是对我家盟鸥始乱终弃,我做姐姐也好为她留条後路啊。”

范希诚闻言眼角一抬,眼锋直射进晴弓眼里,竟是十足犀利。 他这些年是京都官场上的风光人物,居养气移养体,真正端起架子来自有一番威严。晴弓身子一僵,可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镇定下来又是巧笑嫣然,然而她刚欲开口,范希诚手一摆阻止了她,笑道:“还以为晴弓你被任晖那一番训,到底温婉可人了些,怎麽性子还是这麽硬?”

晴弓也不恼,掩唇一笑,“范公子你不若直说我野性难驯便是,我不生气的。有道是男人是真男人,女人才是真女人,如此说来,这也怪不得我吧?”范希诚哑然失笑,“你啊,一张利嘴,尽跟海路学的。”晴弓正色道:“海路这些年的照拂,我是记在心里的,我初进楼子的时候,要不是他提携,帮我到处大吹大擂,便凭我这点本事,哪里能有什麽才女名号?海路他......是个极好的人。”

范希诚斟酌著字句,缓缓道:“晴弓,我们三人是同天认识,今日你叫他海路,却称我范公子,这亲疏之际也未免太分明。”晴弓娇笑,“现今你是盟鸥家的希诚,这可不能乱叫,会出乱子的。”她顿了顿,又道:“都道婊子无情,晴弓深以为然。不管布置得多清雅,实际我们干的就是个卖肉行当。”

“晴弓,你......”

晴弓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直直看进范希诚的眼里,仿佛要挖出他真实的心意,又似乎要将自己的愿望传递到他心中。“我本不是这麽爽快的人,不过近来我发现,你对别人直接点,生活对你便简单些。怡情阁做生意规规矩矩,姑娘们的抽成都是明码标价。我不喜欢这地方,却喜欢这一点。要是再来一遭,我定不会选择这般生涯,毕竟当初也不是真正走投无路,流落烟花是我自己吃不得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麽粗活儿也做不来,又被人伺候惯了,受不得罪,所以才落到这般境地,我不怪别人。”

范希诚揽住她肩头,“海路他,从未这麽想过你。”

晴弓点点头,“我知道,他也说过要赎我出去,是我自己不知道出去後要做什麽,才一拖再拖。说来三年前我就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可这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