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赴鲁,沈约父子功课做得很足,自然对这位原都水清吏司副司长,现工部下属河运衙门员外郎的家底摸了个透。米涵洲,年五十一,治明三十四年的举人,改制之前历任工部州判、司丞、府正,最後定在了员外郎这一从五品的小小官职上,至今已二十二年。
无派无系,似乎就是个不打眼的主事。父亲给的资料上这栏是朱笔圈出,沈约心头冷哼,知道父亲对此人的底细也摸不太透,河运乃是朝中最大的一块肥肉,员外郎又主管钱粮调动,若不是上头有人照应,这风吹不到雨淋不著的活儿哪能不各家轮转著坐坐?
在家时,沈约便提出此人有可能是工部尚书梁尚坤的亲信,沈持风不置可否,只说让他自个儿斟酌著处理,能拉拢最好,若是撬不动,也莫急著招惹。今日沈约初见河运衙门运转,便知父亲所料不错。河工一事,掌权的是张志清,但做实事的却是这位米大人。虽说比他低了那麽半级,但二十年扎根於此岂是幸致?沈约不想去试探这位他名义上的副手对於新上司的容忍度。
想到此处,沈约不禁皱了皱眉,若说顾存是根撬一撬便露了眼的钉子,那米涵洲便是河工一脉的一根暗桩,不打眼,不扎人,然而谁想在这块搭个桥,都少不了借他这把力。
沈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马鞍旁解下官印,走向河运衙门。
出乎意料,米涵洲对他极其配合,简直就是不拿他当外人。
当然这只是沈约的猜测,因为他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位米大人。
无怪乎今日那场戏米涵洲不在,沈约起初以为米涵洲留在河运衙门处理事务,或是在江边监督现场,没想到父亲的速度比他想的更快,估计是调令未动粮草先行,朝廷的第一批救灾物资竟与他同日到了济宁,而这位员外郎大人便是跑去接这批物事了。
不管清不清廉,办事的确够效率,沈约暗暗在心底做出了评估。
就像早为他准备好了似的,米涵洲本人虽不在,却留下了一名亲信,不仅极快地替他办好了交接手续,甚至还将他带进了米涵洲的书房,替他准备了饭食,又从四壁架子上如山的卷宗中抽出四叠,搁到了他手边。
“现在是非常时期,各项物资紧缺,米公不想给大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明知大人赶路辛苦,也只能先暂时将就了。”那名中年人恐饭食粗陋,惹他不快,赶紧说道。
沈约的注意力早被那些卷宗吸走了,哪里顾得上食物好坏,挥手一笑,“你家大人太也体贴,安仁年轻力壮,虽是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可哪有那麽娇贵。倒是这些──”
那人微微一笑,恭声道:“一份是这次贪腐案中必须清理的名单,一份是河运衙门中各派系人员的分布表,一份是晋鲁两地对堤坝水利界可用之才的清单,最後一份是司中相对可以信任的人。您刚来,尽快熟悉一下司内人员布置会比较好。”
他语气平和,似乎面前摆著的东西并没什麽了不起,沈约却得强按住桌沿才忍下起身抱住他或是揪著领子详细询问的冲动。半晌,沈约控制住心中那股荒谬的幸福感,努力保持正常神色看向那人,沈声道:“米大人对安仁真是相当照顾。”
中年人执手为礼,笑容恭谨谦和,温和说道:“天热,菜放久了易坏,大人还是早些用膳吧。”
沈约知道有些事米涵洲定是要亲自跟自己说,也不继续问下去,起身恭敬地深深一揖,顺著中年人语意转了话题:“未知先生大名。”
“孙永昌。”中年人并不吃惊於沈约地态度,微笑著还礼:“部中职司为文吏,与米公共同执掌河运司银粮调动十九年。”
沈约沈默片刻,拿不准对方如此表态是什麽意思,从表面上来看,对方似乎在向自己投诚,
然而又岂有初次见面便将全副身家押上的道理?
抚著桌上的几叠卷宗,沈约知道这些纸张的分量──天下他老爹摸不透的地方不多,这里就是一处。
紧接著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细长的眼眸渐渐眯了起来──凭借父亲为他筹措的银子,马上即将从张志清那里接收的家产,再加上米孙两人二十年攒下的家底,本来不可能的事情,似乎也有了那麽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