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不认得他,见他态度客气,无声地还了一礼。
小内侍帮她打了帘子,一股暖香从里面扑出。朝朝鼻翼不自觉地动了动,是她最喜欢的冷梅香气。
她莫名放松了些,将外披的青地穿花滚兔毛边缂丝斗篷解下,交给门口的小内侍,又绕过紫檀座苏绣江山烟雨座屏。眼角余光瞥见绛纱袍上的云龙纹,她不敢抬头,伏地行礼道:“民女花氏叩见陛下。”
殿中安静异常,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朝朝的心越跳越快,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平身。”年轻帝王的声音终于响起,如琴弦拨动,泠泠动听,低沉悦耳,朝朝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猛地一颤。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愕然抬头。
那是一张年轻威严的面孔,线条冷硬,俊逸不凡。浓黑的剑眉下,是一对极其漂亮的眼睛,瞳仁幽黑,宛若墨玉,一瞬不瞬地看着人时,叫人顿生无所遁形之感。
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和梦中的少年一模一样;说陌生,却是眼前人明显已经长大,不再是少年的模样。
朝朝震惊之极:打退北卢,收复故土,立下不世之功,兵不血刃登上皇位的魏王赵韧,除了年岁长了些,竟然和她梦中的北卢少年鹰奴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朝朝心中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她仰着头,暖黄的烛光打在她面上,清晰地照出了她精致的眉眼,赵韧望着她微红的眼尾,眉头微皱:“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朝朝依旧呆呆地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俯下身,向她伸出手来。
朝朝茫然。
赵韧眉眼沉沉,纡尊降贵,握住她臂,使力将她拉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手指的力量与温度透过柔软的衣袖传入,高大的身形带来莫名的压迫感。朝朝垂下眼,目光无意识掠过他握住她臂的古铜色大手上,停留在他拇指上套着的青玉扳指上。
那青玉玉质一般,雕工更是极其粗陋。朝朝这几年跟着祖父学篆刻,一眼看出,雕刻的匠人显然是生手,力度、构图、美观度都差了几分意思。戴在一国之君的指上,委实格格不入。
赵韧放了手。
朝朝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逾矩与自己的失态。
她心下懊恼,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仪态端庄地问道:“不知陛下召民女来,所为何事?”
赵韧低头看她,刚刚放开她的手垂落,藏于袖中,虚虚握了握。
朝朝没有等到回答,讶然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他幽深的黑眸。
梦中少年热情莽撞的拥抱与亲近再次浮上心头,她心头一悸,脸蛋不受控制地发烫,掩饰般又向后退了一步。
赵韧的声音低沉沉的,听不出多少情绪:“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不必害怕。”
朝朝不敢抬头:“陛下天威赫赫,民女失态了。”
赵韧似乎轻嗤了声,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坐下说话吧。”
这个沙场归来,铁血威严的君王,哪怕声音平静,也仿佛自带肃杀威严之势。朝朝心头乱跳,应了声“是”,向旁边的黑檀玫瑰椅走去。
外面响起谈德升的声音:“陛下,宗正寺卿陈王求见。”
朝朝的动作顿住。赵韧声音淡淡:“他倒会掐着时间。”
谈德升噤若寒蝉。
朝朝识相地道:“陛下既有事,民女先告退。”
赵韧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指向身后一道紫地鸾鸟纹锦帘:“朕还有事要和你说,花小娘子先去里面避一避吧。”提声吩咐道,“宣他进来。”
外面脚步声响,这会儿出去就该和陈王撞个正着了。朝朝不敢违命,快步躲进了帘后。
她吃了一惊。
锦帘后雕床精致,锦幔低垂。四角点着炭盆。铜鎏金三足螭纹香炉中轻烟袅袅,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其中,叫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