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烟花当空而起,便是辞旧迎新的时刻,内监将赐菜礼单一一报过,明珠便叫曹寅及几位赐菜内监入席吃酒,曹寅敬谢不敏,推脱着还要回去复命,单只上去与老太太贺寿,他偷眼看看雪梅,示意此刻抽身最是有利。越是要紧的关头她越能沉得住,如今见到曹寅算是此局已开,想要临阵脱逃是不能的,她心中挂碍不少,索性横下心闯出一条路来,翻云覆雨只待今宵。
宫内赐菜,老太太饶有兴趣地又将那各式菜品吃了一遍,进了一回果茶,自觉有些困倦,便与众人辞别歇着去了。一大家子会吃酒的人遍布都是,想要假意醉酒蒙混过关就得吃高了口做全套,纳兰珩燊一向心怀叵测,举着酒壶凑到雪梅身边来给她斟酒,一副嗤笑地表情瞧着她,“怎么着我的妹妹,让哥哥说着了不是?你跟他能好的了?你有老太太可以当靠山,只是这二房的人惯会插圈弄套,你有靠山,她有愚公,移走了便是,像你这般痴心愚钝,又是何苦?”
“你管得真宽,苦不苦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上心!”她举着盅仰脖一饮而尽,跟着又连喝了三盅下肚,脸上登时一片绯红。
纳兰珩燊见她酒喝得畅快,连连笑道:“你苦不苦我是不知,可见你这副样子难免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了。”
“呵,借酒浇愁?自问绝不敢作出此等样子来贻笑大方,我向来不会吃酒,猛灌了几口就引得你如此訾议。罢了,我便回了。”
在她眼中他已是十足的坏人,自认为把全部的心都给了她,可是人家不稀罕,甚至厌倦,到头来还想留恋她些什么呢?一丝卑微的爱慕么?他沉寂下来,“这就回去?自上回起你就不肯同我说话了,今儿可算是破天荒难得你理一理我,就这么走了生怕下次再没有这般的平心静气了吧。”
雪梅踅身,莞尔道:“你瞧那台上的戏儿,总教我想起民谚里常讲‘戏子入画,一生天涯’的典故,左不过是唱戏的一板一眼,较了真儿,把自己唱进戏文里,卯在画上,说唱疯了也不框外,亦如多少人挤进戏门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说穿了,看戏的哪个不痴?借着故事拗开了味儿,相着自己看进去。只因一人,在水一方,然而万法皆幻,不过是了个好缘。对于你我来说亦是如此,哥子这份情我心领了,妹妹感激不尽,只不过咱们无缘,搅和在一块儿又有什么意思?不过徒增烦恼罢了,竟是些理不清的烂帐本子,若是轮回还须得挨过几世牵缠,我算看透了的不如及早回头,方是造化。”
她说完了,觉着自己的这番话太有深意,当下纳兰珩燊愣了半响也未回过神来,也许是想通了,亦是困惑了,总之能让他思虑片刻,从此放下执念也是好的,她抿嘴一笑,抬手做喝酒状对着他道,“你继续,多琢磨琢磨也有益处。”
她抚着头被两个嬷搀着退了席,一路从绿荷苑穿过月洞门,月度银墙,两旁尽是花海白雪,曲径通幽处,光明皎洁的月,独立于尘烟之外,竟透着些许缘悭的无奈,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些悸悸地。
她捂着胸口觉着喘息益发艰难,奉嬷看了出来便把她扶在山石旁坐定了,“姐,吃酒吃得得急了,心里郁结难舒,只怕那酒一口闷在心里拽住了倒是,不如我前去找个小厮,让他驼您回去。”
奉嬷走了,谭嬷上来给雪梅顺着后心,宽慰道:“老奴说句不当的话,以姑娘这样死心死肺的钻牛犄角可不是好事,身子是自己的,无奈受了苦也是自己打掉牙往肚子里生咽,如今只盼姑娘能看开些,自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若说进宫当女官,能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也是咱的福气,看姑娘的造化定不是池中之物,将来若能得皇上看重,日后势必要福禄攸归的。”
雪梅只是干笑,近日花菍不在身边两个嬷嬷事必躬亲的将她照料得十分周到,她亦是心怀感恩,内里忖量着,这番醉酒不必装,淋漓尽致的恰到好处,只是过会儿脱身,曹寅是御前随扈之人,手上份量足必会伤她,须想个辙把谭嬷支走才是上策,她捂着胸口猛嗽了几声对谭嬷说:“像是这酒气要发出来呢,口干舌燥的竟这般难耐。”
谭嬷叹了口气,扭着身子絮叨着,“看姐下回还吃得这样猛吗?您是千金之躯不该作践自己,食醋最能解酒,我这便到厨下去找一碗来喝下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