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坐在东面一条大通炕上,讳莫如深地一哂,“你这话说得不错,乾清宫哪是丢了物什这样简单,而是皇帝身上丢了一件极要紧的御物呢,不过醉翁之意罢了。”
“老祖宗说得是......”苏麻喇姑假意恍然。
“想的不错,你这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不敢言语是不是?怕说出来一则影响了我们祖孙之间的情份,二则又落了个两舌的业障。”
她摆了摆手,“我抚育了两朝天子,当初对福临是我太过急功近利,逼得好好的一个皇帝成了那样。而今亦又重蹈覆辙,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痴人,我孝庄无法,这一次便打算放开手了。为顾全大局,我大清要出明君就不能在儿女情长上积粘,有时无招胜有招,人情冷暖虚无罢了,尤是帝王最是无常,爱欲荣华皆不常保。自是由得它去,就如蜂子嗜蜜,越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皇帝从未动过情,这次便要他淋漓尽致的动情一回,看至末后还能豁腾出,什么个局面来。” 题记:风销绛蜡,偏是东风吹, 玉楼昏鸦乌啼声。往事容易参差, 萋萋难写微茫,蒙蒙一帘幽梦。春风随云悠悠,奈何有时有尽。
落日归晋, 仿若是残霞暮暮波转, 慈宁宫小太监依着渐次将殿前的灯掌亮, 怎也见那点点行行灯火, 天上地下都被它照得通明的锃亮。
眼下雪梅依旧跪在慈宁宫殿前,大雪漫无目的纷飞着,她浑身木了一般,感官早已无觉,像个支身屹立的雪人,看天空、大地、看白雪只就看不到自己的结局。
“对不住,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早知如此......”曹寅垂着头依旧压着刀侍在一旁, 面上讪讪地不敢瞧她。
雪梅打断道:“你从没害过我, 又何来对不住之说?我说这话不是奚落你,是真心实意的, 要不是当初你做的及时,我便是叶赫那拉全族的罪人,当初我为一念情执拆人父子情份,离间他人母子之情,不顾孝义伦常只为一己之私, 我与他自然是情之所钟,心之所系,而这情再大也抵不过父母恩情,是我想不透,颠倒了分寸。如今我能落得如此,还不是报应吗?反而,还当得我一声谢,是你救了他,亦是救了我,你做得对...是他的好兄弟。”
刀柄上明黄的流苏随风一高一落徐徐乍起,鎏金的云纹盘龙被他抓在手掌上凸开了一遛的白肉印子,“你能有这个意思,倒是我很惭愧了,不论如何我曹寅这一生最是对不住你,你别怨我就好。”风吹涟漪搅得鹅绒白雪,起高飘落,若有所思地沉沉欲坠。
少顷,曹寅见皇帝行至,便将话题戛然而止。皇帝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一眼望穿,饱风落地而顿的裙裾下,那身影却是不盈一握。她跪在寒风雪地里战栗不止,那感觉无望极了,皇帝蹙了蹙眉反剪着一只手,硬着头从她身后越过,一步步迈进了慈宁宫大殿。
前面是两排一连串的万字宫灯,由引导太监领路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一路长龙似的簇拥着皇帝进了慈宁宫东暖阁,外面宫灯一片火红,宫女打起一条条细络金结的堂帘子,慈宁宫特有的多伽罗妙香之气扑面而来。
皇帝一进殿,立在下首行了家礼,宫女敬上一碗酥酪凝乳给太皇太后,她倚在窗下的炕宝座上,故意晾着皇帝,长长地鎏金珐琅护甲轻轻翘起,只看着那兰花指在和田玉雕的莲花藤枝万寿玉碗的沿口上有层有次地搅拌匀动,殿内一片阒然,这般无声沉寂使皇帝心中起了半丝的凉意,吊子一颗心似的胸中窝了气焰,如今也只想渴求皇祖母的心意能够有半些转圜。
皇帝知道有些严重了,撩起明黄的御袍泥首道:“孙儿知错,请皇祖母原谅,孙儿又叫您失望了。”
“皇上如此智巧,也未曾叫我失望,如今你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也是合该的了。皇上不是说乾清宫里丢了御物么?皇祖母可要问你,长在你胸口里的那颗心还在吗?”太皇太后欠一欠身,伸着食指点在皇帝的心口上
皇帝肃然屏息,“回皇祖母,孙儿的心一直都在,从不敢有愧皇祖母,不敢有愧大清。”
“这就成,别学你皇阿玛,见了女人丢魂似的魔怔。见你尚知伦常,还知道来慈宁宫跟你皇祖母请罪,此事我便不再追究了,只那丫头有罪当罚,决不可这么囫囵了。嗯...教我想想...便就安排她司衾,罚奉一月以儆效尤。”太皇太后撂下那碗酥酪,冲着皇帝摆摆手,“皇上回罢,那御物已还璧归赵,早妥妥的待在乾清宫里了,跪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