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常被他此话一惊,再是机灵也兜头懵了,顿生紧张:“那岂非、岂非……”
“引狼入室?”李清珏浅浅一笑,看他片刻,罩上风袍之帽抬步往前。
蒋常连脚跟着,护他一道往太子那处去,厮杀之声尚还不至耳中,身畔尽是宁和,若非心跳难安,险些忘了是要伴着这人行去哪里。
直到了养心殿外,李清珏才顿了顿足,抬首越过低掩的柔软帽檐望向远处殿内的一点烛光晦涩不明道:“非外广门,非内宫门,而是此地。”
蒋常立在原处,顺着他的视线把那一团亮盯了许久,慢慢地回过神来,好算是明了他三分意思,才知此番博弈太子与六皇子皆是行的以退为进的棋,看似一步步退让着,却把烽烟从宫外直逼到了这天子之殿!
战者,勇也;谋者,诡也。
他再不敢想了,这宫里头不论太不太平,都向来不是任他想明白的地方。
蒋常默声咽下后话,其旁李清珏未再往前,折道行远,他独在身后目送一阵,待瞧不见身影了,便向着养心殿躬身靠近,候在门廊之中,融于一众守夜宫人,静待夜长。
丑时未过,内宫门破。
乱声终能隐隐绰绰地传来深宫中,入宫兵马势冲天子,朝养心殿十二道分行,随即合一围攻。
渐有宫婢觉出异常,低声偏头去问身侧稚嫩丫头:“你可听着了什么声儿?”丫头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抬眼,未及回她,忽被蒋常一咳压了回去,不约垂首莫敢胡言。
蒋常收回眼,在为人不察之时怀揣忧心,望去如幕天际,看浓云慢慢地遮了星月。
“许是要落雨。”
同一片云下另一人正也仰头,觉天色不虞,平增心中无数躁意。
李清珏轻拍他肩,道一句“少安毋躁”,罢了兀自眉心不解,似思着何事。
容夕偏头看他一看:“爹爹何故不安?”
“太子手中名录我已反复阅过多次,”李清珏直言,“六皇子可用武将俱已知悉,然而始终觉得漏了一环。”
“漏了何人何事?”
“不知,”李清珏摇头,“许是多虑,但着实难安……六皇子当下之计胜算逊于太子,想来不该这般冒险才是,未免太过轻率了。”
“既想不出便毋须自扰,戒备便是,”容夕知他所言在理,觉六皇子确有暗手在后,否则如何敢兵行险着,不过眼下无从得知且万事迫在眉睫,只可见招拆招,于是安抚道,“爹爹有此顾虑,我便与怜华同守殿中。”
李清珏颔首:“也好。”
不远处一粒细碎烟火冲天起,李清珏话落凛神,转头与容夕四目一对。半晌后容夕转身行去,“保重”二字入耳。
李清珏恨不能同行,两子与平怀瑱皆在殿中,他却仍缚于十数年前的身份而不得现身于皇帝眼前,挣扎往复,无奈捏紧双拳抑下满心浮躁。
耳畔风嘶愈疾,周遭寒意更甚,然当头天色未及变动,人间万象已生震荡。
叛军直闯龙潭之地,一时间宫人慌乱厉叫纷起,连片炬火照破黑暗,惊醒夜殿。
养心殿中宏宣帝缓将眼轻合,平怀瑱上前欲将床帐放下,他似有所感知,抬手作阻。如此一举令平怀瑱只好作罢,收手退离龙榻,静望向入室处明黄缀珠的片片垂帘,听耳中喧哗渐近,愈近……继而戛然而止。
天地止一霎。
万籁俱寂之中,有声陡起,重重推开了养心殿门。
四下着宫人装束者顿列队形,如盾护于龙榻五尺开外处,以容夕怜华为首,尽是太子私兵。
叛军止步帘外,少顷,独一人挑帘入内,往前数步,视护卫如无物,对宏宣帝俯身行下跪礼:“儿臣叩见父皇,惊闻贼子作乱,特来护驾!”
平怀瑱沉沉一笑,全当听了个趣话:“六弟何时学会‘贼喊捉贼’了?”
宏宣帝将眼睁开,偏过头去,隔数人身影望着伏跪地面之人,曾承欢膝下之子正极慢地直起身来,唇边带着与所言之话绝然不符的一丝轻狂笑容,今与过往之貌已截然不同。
“是你。”宏宣帝声平如水。
“是儿臣,”平怀颢直挺挺地跪着,面不改色,“父皇看清了,是儿臣来给您护驾的。”
宏宣帝未怒:“朕早该想到了。”
“父皇是早想到了,”平怀颢不同他那般话只说一半,事到如今脑中作何想口里便作何说,句句凭心,毫不避讳地纠正他话里错处,“父皇若不疑膝下之子便罢,若疑,便只该疑儿臣一个。”
宏宣帝失笑出声:“缘何?”
“缘这宫中皇子,唯儿臣可担帝位。”
“那你便与朕说说,太子哪处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