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的时候,张谦又觉得恨不起他。
一个月后张谦就随着父亲旧友的商队,带着林瑯远赴丝绸之路,离开了金陵城。
彼时正值成都战乱那几年。娇将军李犷的传闻故事,张谦是在高昌国驻足时听到的——都说蜀地一个年少貌美的少年将军,只身涉险探听敌人情报也罢,瞒天过海大乱叛军计划也罢,所有关于他英武有为的传奇故事,换得天下人喝彩讴歌,在张谦这厢却都听得胆战心惊。
那些振奋人心的英雄传说,张谦看得透彻——无非是远离战火的堂上帷幄间,朝倌们的操纵手段,安稳人心宣扬朝威而已。
一把羸弱的刀,被极尽所能地利用。
好在听到的一直也都是连连捷报。每次看那些讲述最新的“娇将军传奇”的说书客们用笑意盎然地脸来开场,张谦便能松却一口气。
回到金陵后又正值家父病逝那阵子,一面殡仪一面是家业接承与打点。
张谦一度想借机忘掉李犷——那是庙堂之上的白玉镂刻而成的王朝偶像;纵有交集,也注定不会为了他而驻步。
可战后李犷的信却到了。言语不多,信尾处一句“没死成,我居然觉得空落落的。谦哥儿,你说……以后要怎么活?”
让张谦不顾繁杂事务,收拾行囊即刻动身过了成都去。
再见时清冷孤傲的少年,被沙场的风磋磨出了更为柔润的轮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都说战场上下来的男儿会变得刚毅而粗糙;可李犷不一样,这个心头缺乏安定的人,拥有着另一套反其道而行之的生存法则——就像鹅卵石,任尔消磨,我自圆滑。
这让张谦心疼。
有的时候张谦想:怕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错了分寸逾了矩,于是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也该由自己认罪画押。
回到府上时,院子里嘈杂得不太寻常。
缘是府邸里下人们在忙碌着,张谦也没有心情顾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径直走。回正堂的路上被一个老家丁给无意冲撞了,张谦蹙眉:“在急什么?大年夜的,快去休息吧……”
那老家丁脸上苦笑着,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正堂:“这不是二公子回来了嘛……吵着还没吃饭,要我们在你回府前张罗一顿年夜饭——你们还饿着,我们哪敢休息?”
“二公子”是已经鲜少再在张府里听得到的称呼,那是当年——爹爹和姐姐都还在,自己屁股后面还总跟着一个小小身影的时候,下人们惯常对李犷的称呼。
张谦错开那个下人,往正堂里跑去,脚步便颠得视线模糊又清晰。
灯火明灭间,自己似乎是掉了眼泪。
拨开沉重的被帘,正堂里暖意洋洋,翻出旧事衣着的李犷与当年的身影别无二致,斜斜坐在椅边与下人们调笑。
随动静抬头见傻站在门前的张谦,李犷一笑:“大年夜还要出去野?还差两个菜就要开饭了!”
张谦用呵气暖手来掩饰抹泪,小心翼翼又迫切地确认:“不走了吧?”
“该上的刀山火海也走过了,该了结的遗憾也已经了结了……想通一件事——哪张床睡得最舒服,到头来还是该睡那一张……”李犷举杯向张谦:“新学到的——生存法则。”
张谦咬着牙关克制情绪,避免身为已到而立之年的家主老爷,在众下人面前掉泪的情形。只望着李犷,猛然用力地点着头。
☆、第三十九回
第三十九回香榻边少年缱绻事 华灯里情郎温柔声
且说唐玉树因病之故,只将那夜热血上头与林瑯的体己话权当了自己的一遭绮梦。
林瑯听罢和羞笑,笑了半晌又抬起头来拧住唐玉树的耳朵。
唐玉树也正笑着,被林瑯突然的攻击搞得不明就里:“诶……咋了嘛?”
“看来这样子的梦你是做了不少啊?”林瑯一幅吃了大亏的表情。
唐玉树被抓了包,一时辩解不得,把脸羞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就像你没有一般……”
林瑯矢口否认:“君子约之以礼,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下流的梦。”
唐玉树听不懂之乎者也那一套,只道:“你没做过下流的梦,那你都惦记我啥子?”
“我……”林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玉树少见林瑯那张嘴斗不过人的时候,一时觉得可爱,将头低下来几分:“开腔嘛……”
“我不惦记你!”林瑯恼羞。
唐玉树嘴角却扬起:“不惦记我……咋个在纸飞飞上写我名字一遍又一遍?”
“什么纸飞飞……”林瑯企图用揪唐玉树口音来装傻。
“那不惦记我,我走了。”唐玉树佯装失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