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也是无事,我便上前替他磨起墨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接着低头看文书,唇角却勾了勾。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政务,他一一解释给我听了,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知他定是有话想说,便默默等着。果然,只安静了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倏地开口:“贺盛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磨墨的手依旧轻重有节地均匀用着力。
他挑了挑眉,望过来,“明日一早便该到了,只是我这几日没同你说。”
磨墨委实是门技术活,我控着力道,“今岁北疆风平浪静,也该是这个时候回来。这么说来,父兄他们也是要回来了的。”
这话说完,我方后知后觉问道:“你该不是这几日这么别扭就是因着这个罢?”
他没吭声,我心里暗暗道果然如此。
他这人,疑心实则是有些重的。从前一世来说,他对贺盛有心结不是一日两日,若不趁这个时候多多少少解开些,旁的不说,他日后登基难免不对贺盛戒备,贺盛亦难同他君臣一心。这般下去,对这两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叹了口气,“我同他一清二白,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不过都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罢了。”
我接着诚恳道:“只是在北疆相识一场,一同打过几场仗,是过命的交情不假,可于我而言,没有分毫男女之情。”
他低声应了一声,将手边一本文书收起来。
我见他油盐不进,不免有几分恼火,将墨锭一丢,“你还是不信?”
他抬起头来,眼中分明含着笑意,“我可说过你们什么?你便在这儿说这一大通。”
我想了想还是将他先前分明说过的话咽了回去,罢了罢了,就权当是他未曾说过罢。
“好了,磨了这许久的墨累不累?”他将手伸过来,轻重得宜的捏着我小臂。
我任由他揉了一阵子,方才摇摇头,虽是想磨好墨确实费手劲儿,可也远远比不得练武的手劲儿。
“那便留下来陪我用午膳?” 到了晚间, 他早先睡得好好的,也不知是怎的开始说起梦话来,大滴的汗珠沁出来。我凑过去用袖口给他擦了擦,犹豫着要不要唤他醒过来, 听得他带了几分怒气地叫了一声“你停下”, 擦汗的手便不自觉停了下来。
后面几句他说的极轻, 我好奇起来, 趴到他身上去听。他语气里头难得有着恳求的意味,可惜我只听真切了“别走”这两个字。
我整个凑上去, 却对上一双倏地睁开的眼睛。不过一瞬,他利落翻过身来,将我压在下头, 眼底还是空茫着,呼吸急促, 发着狠地吻下来。我兀自怔愣着, 这回同他往常对我的风格委实不太一样,他往常温柔得很的, 这回却极具侵略性。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生怕他是魇住了,“阿彦?”
他眼底的茫然退下去一些, 手上却没停,径直将衣裳剥去。
末了他拥着我问道:“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 小指勾着他一缕头发玩, “你是做了什么梦,情绪这般大。”
他勾住我小指, 轻轻摩挲了两下,“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几日里本没再做了的。”
我见他避而不谈,也未再追问下去,且着实疲倦,不知何时便迷糊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我总睡不安稳,约莫是自个儿也抗拒着的缘故――总觉着这样平稳的日子是偷来的,过一刻便少一刻,下意识地不愿意睡着了。这就好比曾经饿了好几天吃不上饭的人,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便会日日夜夜想着这财会散,是一个道理的。
我抬抬手便能抚摸到他的脸颊,能够亲吻到他的眼角,日日同他厮守,每个时辰都掰碎了掺进他身边,可偶尔静下来,便倏地心悸,而后整颗心都空的发慌。大婚前,我第一回 拒了太子那次,嫂嫂曾问过我,缘何记起前世后对太子决绝至此,明明前世里末了那些日子,我同他之间只恨造化弄人阴阳永隔,并无甚旁的悔憾了。
彼时我闭上双眼,记起纷飞的雪落在黎明前,记起他颤抖的手握着我,想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太子的位置坐的久了,不管是旁的人还是他自己,都信了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服天也不信命。唯独那时候,我才感受到了他深不见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