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底座上的白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站起了身躯,深深地看着他。
“醒了?”红衣男子瞧了一眼恰好燃尽的香柱,“再晚一点,你可就回不来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刚才你说的,就是本该发生的未来?”暮残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御斯年打散了冉娘的魂魄,他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中天境百姓期待已久的明主永远不会再出现,迎来的只有一名暴君。”
红衣男子笑道:“没有发生,就不算未来,只是我闲来无事据此推演的故事罢了,听听便是,不必挂心。”
妖狐眯起了眼。
在脱离梦魂之境的刹那,所有被施加在识海里的封印便一并消散,它已经记起了这一切。
三十三年前,它路过西绝边境时与一只五百年道行的蜘蛛妖发生冲突,虽然成功将其杀死,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被猎户的陷阱套中,若非冉娘的恻隐之心,它差点就被人剥皮宰杀。
它欠了冉娘救命之恩,然而这伤势不轻,等它闭关出来已经是五年后,本欲回朝阙城报答恩人了结因果,没想到那里已经大旱三年,饿殍遍地,人如恶鬼。
暮残声去晚了一步,没见到宝儿,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冉娘。
她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一身是伤,为了一点水粮被人打断好几根骨头,手指都被活活踩烂了两根,躺在荒路边等死,神情麻木。
当她看到妖狐时,还以为自己要被野兽吃掉,没想到它却开口说话:“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暮残声救不了她,只能力所能及地补偿她,然而冉娘睁着无神的眼睛看了会儿天,喃喃道:“我……还想见我儿子一面……我想看他,长大……成人……”
“……”
“我把他养活到了六岁……然后,我再也养不了他,就把他卖了……”
“……”
“他肯定……会恨我这个……,说不定……不认我做娘了……可我只想,让他……活下去啊……”
妖狐用温软的舌头舔掉她眼角沾着泥土的眼泪:“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呢?”
“因为我……走不了啊……”
风吹拂她破烂的衣服,妖狐看到女人身上有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被割掉了肉。
乱世中吃人并不少见,可当她用仅剩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伤口时,竟然在笑:“那个时候,他快饿死了……我也饿啊,可是我……找遍了半座山,都找不到吃的,只、只有我们两个人……要么他吃了我,要么我……”
她饥肠辘辘地在山上寻找食物,可是一无所获,人已经饿到快要发疯,那时候她想起城里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想起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
他快死了,养不活的。
反正注定要死,不如……让我吃了他,也算还骨肉之恩吧。
她握着削尖的木棍,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刚走两步就被石头绊倒在地,濒临癫狂的神智也勉强清醒过来。
那是我的儿子啊……
冉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等她哭干了眼泪,就捡起一根木棍咬在嘴里,然后用藏在腰带里的小刀片朝自己的大腿割了下去!
那天晚上,快要饿死的宝儿终于有了肉吃。
“我……这样喂了他四天,快……撑不住了……”冉娘双目失神,“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如果她吃了宝儿,是不是就能有力气逃出这个地方呢?
如果等到她把自己都喂给了宝儿,那孩子在自己死后还是不能活下去,这岂不是白费了?
她盯着宝儿的目光,越来越挣扎。
好在那一天,她看到了商队。
冉娘用最后的力气带着宝儿跑下山,然后用一壶水和半包馕,把自己的儿子卖给了他们。
她听到宝儿在背后哭喊,可她抱着水粮踉踉跄跄地走掉,根本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舍不得……一个人去死了。”她双目通红,却再也没有眼泪。
“我救不了你,也不知道你的儿子身在何处、将成何样,但是……”暮残声舔过她裂伤的脸颊,“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死去,然后……我会留住你的魂魄,直到你见他长大成人。”
那天晚上,巨大的妖狐用尾巴将濒死的女人圈住,挡住了冷冽夜风和黑暗里窥伺的眼睛,而她就像回归母体的胎儿,蜷缩着四肢喃喃自语,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暮残声去城里寻摸了一件还算整齐的衣服,然后亲自给她挖了坟,用衣衫罩住女人的头脸,送她入了土。
此后朝阙城再也没有一个叫冉娘的女人,城外山坟中多出一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