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错了。”
这一声“都错了”,比玄凤刚才那一句还要轻,却又恍惚比她那一句还要有力。玄凤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今夜无月,莹水似的星光流在她扬起的脸庞上,使她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微冷的光华,她固执地扬高头,望着那片几乎倾泻的繁星。
“世人都说我爹该死,说我爹罪孽深重,可是,我爹那滔天的罪孽,又到底是拜谁所赐呢?当年月白阿姨留下遗言,不允许任何人再提报仇,何元山不懂,她也不懂吗?剑鬼爷爷为何冒死代替何元山与我爹决战,她会不懂吗?她都懂的,只是她也除不掉何元山的心魔,反倒让何元山,成了她自己的心魔。”
丛丛芒草在风中飘摇,飞下银白色的花丝,花梦把头靠在冰冷的残垣上,缓缓阖上双眸,她忽然想到了莫三刀,想到他身体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想到他与自己那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想到了自己与哥哥那被迫裹挟于这片恨海中身不由己的命运。她想到这些,悲哀而嘲讽地轻笑起来。
玄凤道:“花三小姐为何而笑?”
花梦慢慢道:“何元山真是个有福却不自知的人。”
玄凤微微蹙眉。
花梦又道:“这样的人,实在可恶。”
玄凤没有作声,默然把头偏向一边,花梦紧闭着眼睛,可脑海里却仍是那片闪烁的繁星。她突然很想向苍天大吼一句:他们都错了。他们护错人了,剑鬼也好,鬼婆婆也好,月白阿姨也好,他们千方百计想要保全的人,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剑客,只是一个自私、偏激、残忍、无知的懦夫。
玄凤把远眺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回花梦被悲哀笼罩的脸上,不知为何,这一张脸上明显地流露着令人心疼的悲戚,却又令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韧劲儿,这一股强烈的韧劲儿,像极了一个人。
她几次张口,很想又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咽回去,正在此刻,一声清啸划破岑寂的夜幕,在繁星之下炸开一束金红色的华彩,玄凤沉静的面色骤变,霍然从草地上站立起来。
花梦察觉她的动作,亦睁开了眼睛,余光里正有烟火隐没,方向来自合欢宫主殿——摘星台。
她很快意识到什么。
“婆婆出事了。”玄凤说罢,人如魅影,眨眼消失。
花梦略一迟疑,提气追了过去。 黑夜像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似乎漠视着一切,又似乎洞悉着一切。
漫天枫叶在激斗的剑风、掌风中翻飞、飘降,白彦手上寒剑流光飞转, 一剑斩破对方掌风, 一剑掠断对方青丝, 又一剑, 割裂了对方的衣袂。
断发、裂帛被卷入震天剑气之中,与一片片如火枫叶疾速向四下飞荡开去, 白彦的最后一剑,直指纷飞枫叶后的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美、极媚,极鲜艳、又极冷漠的一张脸。
是白彦自诩最熟悉,此刻却又觉得最陌生的一张脸。
水含烟抬头,正视这凌空直下的一剑, 双眸之中红光大作,与此同时, 漫空零落的枫叶在一瞬之间聚蓄于她掌下,挟以巨大的浑浊煞气,向白彦的剑与人反杀过去。
煞气激荡的无数枫叶瞬间化作一场被点燃的暴风,将白彦送上前去的剑尖震成粉末。
白彦瞠目, 不及思量, 整个人已被这场燃烧的“暴风”震颤五脏,仰身飞开。
坐倒在地的鬼婆婆强撑内力掠上半空,将白彦接住,两人落地, 围观于四周的一众宫女迅速欺上, 袖中彩条激射,将白彦、鬼婆婆及另三名负伤的影卫紧紧绑在了枫林中央。
漫天落絮在剩余的杀气中翻飞, 一个肤白体胖的中年妇人抚摸着怀中的赤链蛇,从一片片火苗一样的枫叶深处走上前来,在水含烟身侧停下。她腾出双手,恭谨又亲昵地托起水含烟的皓腕,向被绑缚在地的鬼婆婆含笑看了一眼,继而扬声道:“来人,速将这个卖主求荣的叛贼押入暗牢!”
众宫女听闻号令,立即便有人上前动手,鬼婆婆怒目切齿,沸腾的目光从这些宫女脸上扫过,见一个个凶相毕露,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