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刀_作者:水怀珠(187)

2020-01-20 水怀珠

    花云鹤没有转头。

    他看到他的双手在袖袍里剧颤起来,看到雪昼剑在剑架上剧颤起来,他看到他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握住了剑鞘,他看到他回头时,那双疲惫的、空荡荡的眼睛。

    有一个瞬间,花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四岁那年,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花云鹤决绝的、仓皇的背影。

    “你知道我什么要创立蓬莱城吗?”花云鹤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娶她,非要争下盟主之位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杀人吗?”

    花云鹤松开渐渐在掌心里平复下来的雪昼剑。

    “我说过,等我找到能拦下‘九鬼一剑’的那个人后,我就会回去。”

    他向花玊走过来。

    “可是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

    日影反射,花云鹤将花玊高高抱起,推门走向厅外。

    ——可是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

    花玊没有等到他以为会来的东西。

    他知道何元山在这一天将他送至蓬莱城,是为羞辱,羞辱花云鹤,也羞辱花云鹤的儿子,即他自己。

    他知道何元山对花云鹤的恨有多深,也知道这种恨,早已经蔓延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很听话地来了,很洒脱地来了,也很绝望地来了。

    可是,花云鹤偏偏又将他从绝望的深渊拽了回来。

    那一天,乃至那一天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没有让任何人羞辱到他。他给他名分,给他武功,给他一切作为父亲、作为城主乃至作为盟主所能给的东西,可是,他再也给不了他一个温暖的母亲,一个健康的家庭。

    他夺盟主位,霸盟主位;他杀邪佞,杀豪杰;他血债累累,罪恶滔天。

    他等人来杀他,他等人来拦他的“九鬼一剑”,他等回一个明知已经回不去,却偏再回的飞云峰。

    等了整整二十年。

    “飞云峰一战,不是莫三刀提的,是父亲要求他提的。”寒风卷落被雪霜打残的梅蕊,花玊的目光飘浮在遥远的云天之外,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云天传来,“莫三刀是何元山用来杀父亲的刀,也是父亲用来自裁的刀。”

    花梦瞪大眼,静立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之中,沉默良久,一字字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刀。”

    花玊身形微微一震,转头时,梅香凛冽,花瓣漫天飞飏,花梦的背影已决然远去。

    ***

    腊月二十七,城内波波碌碌,上下皆忙得打转儿。

    花梦坐在屋里,脸颊被火炉熏得微红,窗外倒是银白一片,登州太冷,雪总是一场接一场地下,这是今年的第三场雪了。

    三日后,是她十九岁的生辰。冉双荷曾说,她生的那一天,登州城内城外大雪无垠,却不知,今年的那一天,登州的雪是不是也还会下得那样肆意。

    她并不喜欢过生辰。尽管冉双荷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尽管所有人都对在这一天出生的另一个孩子只字不提。但她很清楚,没有人在这一天真心实意地开心过。

    好比这一天从不缺席的雪。那从来不是兆丰年的瑞雪,那是冻在人心上冷意彻骨的寒雪。

    她从不期待这一天。

    可是,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乃至厌恶这一天的到来过。

    芡儿哈着气从外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又细又长的檀木盒子,隔着屏风便嚷嚷:“小姐,你什么时候跟天命阁有了交情啊?这天寒地冻的,江阁主还居然派人送了贺礼来,也不知算是新年礼,还是小姐你的生辰礼呢?”

    花梦转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个檀木盒子上,眼神一锐。

    那是当日离开不归山时,玄凤递给莫三刀的那个盒子。

    “你刚刚说,这是谁送来的?”花梦冷言。

    芡儿瑟缩了下,捧着盒子道:“天命阁的……江阁主啊。”

    花梦蹙紧眉头,再次听到“天命阁”三字,心跳突然一乱,强压慌促:“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