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_作者:水杯珠(100)

2020-01-30 水杯珠

    越走越近乎于逃。

    “彤彤!”

    ***

    寂静的村庄已经不寂静了,喜爱看热闹的东家早来看了热闹, 喜爱传闲话的西家也早去传了闲话,白玉走在这片或热烈或冷清的声音里,脑袋一阵一阵地发着热,心又在一阵一阵地冷下去。

    风也很冷,冷得刺骨,骤然间卷涌而来的回忆也一片一片地挫着脊骨。

    在剑宗那四十三人当中,有自小就锦衣玉食,有如众星捧月的名门之后,也有生于乡野,梦想靠一把君子之剑逆天改命,光宗耀祖的寒门之子。

    白玉是痛恨,也鄙夷过的。

    痛恨那些人的自大、无知。鄙夷那些并不区分阶层的懦弱、残忍。

    所以她并不会觉得心虚,并不会觉得愧怍。

    并不会觉得,其实自己也一样的自大、残忍着。

    匡义盟举兵来讨伐时,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应——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贺淳在灵山外谴责她时,她也可以争锋相对地反诘——谁让他们去死了?

    可是在这一刻,在这一个夜晚,在这一位母亲面前,她突然间心虚气弱,百口莫辩,只能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人有时好像确乎如此,世人愈是谩骂,谴责,她愈有做彻头彻尾的坏人的力量。

    而世人之中,一旦有人给予理解,宽慰,那些辛辛苦苦筑起来的坚壁、堡垒,都将于顷刻间坍塌。

    白玉逃在刺骨的风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些坚壁、堡垒在内心瓦解的声音。

    手臂突然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抓住,白玉被李兰泽用力一带,跌入他宽阔的臂弯里。

    此处已是村庄外,夜凉风冷,一轮眉月照在古树盘生山径上,只漏下一些泪水一样的银辉,白玉望向李兰泽那双澄净的凤眸,眼眸湿漉,倔强冷笑:“当着我的面这样骂,她儿子一定气死了……”

    她一笑,泪便跌了下来,李兰泽蹙紧眉,哑声:“想哭便哭。”

    白玉却偏不,把脸庞扬高,瞪大眼去看那一轮冷冰冰的月,滚烫的泪也偏不,断珠一般,不住地往外砸落。

    ***

    这天夜里,白玉执意不肯再回那间小院。

    李兰泽只身返回,向老妇致歉并告辞后,偷偷在西厢房的床褥里留下银两,带着两个包袱,牵着两匹白马,默然离开村庄。

    白玉坐在那棵古树下等他,单薄的身形,单薄的侧影,听到李兰泽走来,她转头,哭肿的眼睛在银辉里晃着微光。

    “三哥,”她低而定定地道,“我想喝酒。”

    李兰泽牵着马,在树荫外停下,片刻道:“从此村东去二十里地,有个小镇,镇上应该有客栈。”

    东去二十里地有小镇的事,是那位老妇特意提的。李兰泽思来想去,还是略过,没有说。

    白玉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了,微微一笑:“那我们去吧?”

    李兰泽点头,牵马上前,两人相继上马,向东驰去。

    抵达那座小镇时,已然夜阑更深,街巷之中的居民尽数酣然梦中,月色粼粼的大街上仅有零星的灯笼映照。

    两人寻灯而行,历经数次失落后,终于在一条水声哗然的巷外寻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客栈下榻。

    小镇小驿,本也无甚好酒好房,可不知怎么的,白玉坐在临江的栏杆前酣然畅饮时,由衷地感觉景美,酒香。

    店内小厮把酒上完之后,也自回后堂去歇下,客栈入眠,四周的屋舍也入眠,在一片漫长的夜色里,只有栏杆外浩荡的江水,和栏杆内席地而坐的两个人影是没有入眠的。

    酒过三巡,白玉抱着半空的坛子,靠在门框上,向李兰泽道:“三哥,你觉得我有错吗?”

    一片白浪翻卷在大江里,白玉静静地看着李兰泽被酒意醺红的脸,心脏却在胸膛里狂跳。

    她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借着刚刚流过的泪,借着现在喝下的酒。

    李兰泽眼睫一垂,掩去眸中神色,少顷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