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骤止。
白玉道:“我不希望时刻被你的忠诚照见,不希望时刻生活在一种诚惶诚恐的情绪里。你的爱,让我骄傲,也让我自卑。我看到你,会想起过去做的美梦,也会想起过去做的噩梦……你和我最大的幸福相关,也和我最大的不幸的相关……”
白玉莞尔:“而我不想和过去相关。”
浪声震耳,白玉的声音也仿佛如一片骇浪狠狠地冲击在李兰泽胸口上,拍得他五脏裂尽,心胆俱寒,他眼底的光华在颤抖,他紧抿的嘴唇也在颤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而为之,是不是存心把每一个字都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又这样锥心刺骨,一针见血。
令他百口莫辩。
李兰泽哽咽:“是我,没有护好你……”
白玉望着他,流下眼泪,她说:“都过去了。”
可是李兰泽知道,都过去,即是再也回不去了。 晨风习习,白玉在一片浪声中醒来, 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屋内静无外人,弥漫在四周的酒气基本消散, 可是宿醉后的不适还不及偃旗息鼓,白玉按了会儿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起身去桌前倒茶水喝,两碗下肚后, 推开屋门, 来到昨夜跟李兰泽共饮的廊室。
栏杆外, 云蒸霞蔚, 江天一色, 有白鹭从烟波里飞过。
船家在码头边起锚,垂柳成行的岸上传来远行人的“留步”, 送行人的“保重”,白玉敛回视线,瞧向那些分别的人影,沉吟片刻后, 踅身离去。
下楼,并不宽敞的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着用早膳的旅客, 白玉就近找一张方桌坐下,吃完一碗小面后,起身去柜台前结账。
掌柜笑着道:“姑娘不必,今晨一早, 那位白衣公子便把帐钱结了,连同你刚刚吃的那碗面在内。”
白玉放在柜台上的手微微一僵。
掌柜又道:“对了,那位公子有封信交给你。”
说着,把信奉上。
白玉接过,低声道:“多谢。”
回屋,江风从窗外吹来,室内的空气突然间有一些腥,有一些刺鼻。白玉把信放在桌上,去柜前收拾行李,捆好后,走到桌前坐下。
她托着腮,看那信。
然后,把信打开。
李兰泽的信写得很简洁,和他这个人的一样,简得近乎于固执,固执得近乎于痴。
白玉看完,收拢信纸,趴在桌上,脸庞深埋在胳膊窝里。
江风依旧在吹,码头上又有一轮客船在起锚,远行者的“留步”和送行者的“保重”夹在风里,吹来,散去。
掖在指间的信纸也被吹展,一行蝇头小楷几乎随风而散。
***
白玉挎上包袱,去马厩里牵那匹魇足的马,于巳时三刻离开小镇,戌时二刻抵达下一座小城。
三日后,那个瞧着很小,走起来却又很大的三全县终于出现在白马的四蹄下,岩板路车水马龙,永乐路酥糖飘香,城北的娘娘庙外依旧人来人往,茂如华盖的大榕树临风而立,密密匝匝的红绸上下翩扬。
白玉下马,走到薄荫匝地的树下,仰头。
枝桠繁茂,绸缎红,树叶绿,红绿交叠尽头,是一条鲜艳的红绸,和一片虚幻的金光。
白玉虚眸,倏尔跃上树梢,伸手将那一条孤零零的红绸拿在手里,定睛细看。
它还在这儿,浓烈的色彩,坚定的字迹。
是属于他们的——永结同心。
底下的行人仰头,庙门口的行人侧目,指着树上那抹红影或惊或笑,白玉的心在这片声音里浮沉,忽而欣慰,忽而忐忑。
秋日在悬树梢外,开始西斜,白玉捺下心底那份复杂的情愫,松开红绸,展臂跃至马背之上,一抽缰绳,扬长而去。
东屏村在三全县东边,白玉逆着余晖策马疾奔,穿过苍山,穿过秋风,半个多时辰后,即抵达村口岔路。
一条溪水绵延至苍山尽处,东是炊烟村庄,西是蓊蓊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