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剑宗大乱。
那夜,正好是门中最忌讳的一个日子——赵弗离开剑宗的周年日。顾竟闭门于最僻静的松苑之中,足不出户,无论前庭那边怎么喊,怎么叫,这一处松香飘然的小苑,都始终默无声息。
剑宗弟子甚至都没有在那一夜见过顾竟。
等到一场屠杀结束,终于有人于震恐之中想起他们的师父,冲进松苑去时,顾竟坐在书斋的太师椅上,已经是一脸的鲜血,椅边的地砖上,赫然掉着一只手掌。
许攸同是何时过去的?
没有人知道。
许攸同究竟是如何得手的?
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自那以后,他们的师父如同行尸走肉,一天到晚,一声不吭。
而剑宗突遭重创,群龙无首,不到半月,便倾颓如一盘散沙。
遭难的弟子,能被家人领走的,统统被领走了。
不曾遭难的弟子,能被家人带走的,也统统被带走了。
余下的这六七个,一些顾及着情分,一些惦念着前程,继续在这座大山上埋头苦干,悬心吊胆。
秋风卷扫一地落叶,噼啪的冷响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声稳健的马蹄响,守在石柱下打盹的小弟子懒洋洋掀起眼皮,正琢磨着又是哪个门派前来慰问,展眼望去,头发一麻。
黄昏里,遍野枫叶如大火烛天,一人牵着白马穿林而来,黑长发,红衣衫。
“成心的吧这人……”剑宗一难后,全门上下最忌讳的就是红衣,小弟子低谇一声,脸跟着拉下来,正预备等人近来后数落一番,撩起的眼皮突然慢慢上张。
白玉牵马走来,望着石柱下那个惨无人色的小少年,微微一笑:“好巧,又是你啊。”
小弟子向后一退,打颤的脚不争气地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嘴唇哆嗦:“你,你……”
白玉驻足,拍拍马鞍上挂着的一个囊袋。
“过两日就是师父的寿辰了,我来送个礼。”白玉云淡风轻,把眉一挑,“通传一下吧。” 秋风瑟瑟,丹枫如火。
白玉等在大门口外, 倚着那匹白马。
一炷香后, 落红满阶的石径上传来蹭蹭脚步声,白玉侧目望去, 树荫之下,一群白衣少年带剑冲来,及至石柱外,立刻提剑布阵, 七把银亮的利剑齐刷刷对准自己, 颇有一番蓄势待发的架势。
白玉调侃:“表演节目吗?”
七把长剑在风里微微一颤, 先前去通传的那少年喝道:“师父不愿见你, 还请你从哪儿来的, 滚……滚滚回哪儿去!”
一个“滚”字,喝得百转千回, 少年瞪着白玉,大汗淋漓。
白玉正视少年,悠悠道:“你没通传吧?”
少年手中长剑又是一颤。
白玉轻笑:“小小年纪就敢假传师命,前途无量啊。”
风声渐歇, 一众少年举剑对准白玉,既怒目切齿, 又胆战心惊。
白玉牵上缰绳,若无其事道:“不通传也没什么,我就当回家看看,先在这儿住下了。劳驾师弟们通知匡义盟一声, 我人就在剑宗,哪儿也不去,要找我,到这儿来就好。”
白马低头打了一个响鼻,在白玉的淫威之下,优雅地从七个小少年中央穿过。小少年们目定口呆,直瞪瞪地盯着那抹走上石阶的背影,一时只觉脑中訇声大作。
饶是守门那个最先反应过来,便要去拦,却给他近旁一人拉住。
那人蹙紧眉头,不住向他摇头。
另几个也簇拥过来,神慌意乱,私语嘈嘈。
白玉耳根微动,扯开唇角低笑一声,牵着缰绳继续拾级而上。
剑宗这条登山石径共有一百八十八级,石径两侧全是丹枫,直耸入云天之上,行走于下,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片热烈的红。大风一吹,树树丹枫飒飒摇曳,简直像一场烛天的大火。白玉默不作声,静静穿过这场“大火”,在前庭的青石板上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