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无妨的。
是他要爱她,要来找她的。
她不认他也好,她不爱他也好,都无妨的。
李兰泽眉峰一蹙,有些不能理解:“你当她不认你,是因为不爱你?”
陈丑奴默然。
李兰泽苦笑:“那你觉得她爱谁?”
陈丑奴唇角收紧,显然不乐于回答这个问题。
李兰泽顾自道:“不爱你,却处处为你安危考虑;不爱你,却日日想着同你重逢。她连剑宗都敢报复,却不敢对你承认先前做的傻事……陈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兰泽点到为止,陈丑奴面沉如水,也终于问出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你们为何会分开?”
李兰泽一怔,很久后,方低低一笑。
“大概是因为……”他转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我们已经不相爱了。”
陈丑奴蹙眉。
消歇的夜风又一卷而过,阶下落叶冲天而起,李兰泽起身,拾级而下,走入曳动的树影深处。
“陈兄退一步吧。”
他声音从暗影里传来:“彤彤敏感,不自信,你不退,她定然也无路可退的。”
风声峻急,一片片月影晃动不休,陈丑奴摩挲着手里的树叶,陷入沉默。
离开小亭时,已是月上中天,沉重的一双腿在回廊台阶前停住,陈丑奴略微沉吟,终究又转身,往外而去。
庭院外,曲径通幽,再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一片红枫如火的小树林。
陈丑奴走下廊室,踱入林中。
——彤彤敏感,不自信,你不退,她定然也无路可退的。
——陈兄,退一步吧。
李兰泽的声音再度响在耳畔,清清冷冷,又掷地有声,陈丑奴心里沉甸甸的,一时竟理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
退么?
退一步就退一步,低个头,原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他不退,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愿意去低那个头?
面具一旦戴久,就不知不觉长进了肉里,揭下来,不说伤筋动骨,也得皮破血流。
何况她既敏感,既不愿,他贸然捅破,岂不是又令她难堪,愧怍?……
层层树影后,随风传来女人慵懒而暧昧的声调:“师父,来,喝……”
心脏几乎是本能地一窒,繁杂的思绪戛然而断,陈丑奴僵立在树后,拨开枝叶定睛看去,瞳孔一缩。
银辉清寒,照在赵弗身上,缠着碧青丝绦的双平髻,一袭月色如水的鹅黄衣……虽然神老色衰,可依然能辨出小山眉,鹅蛋脸,杏眼,琼鼻……
她依旧在斟酒,也依旧是对着虚空含情凝睇,丰润的红唇翕张,一口一个:“师父。”
陈丑奴神经紧绷,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美丽又衰老的脸,心跳声有如擂开的鼓,嘭嘭地砸入耳膜。
片刻后,他松开枝叶,举步行去。
赵弗听到层层枫叶被踩碎的声音,一转头。
月下,男人巍然如苍山屹立,在赵弗脸上投落昏然暗影。
赵弗蛾眉一颦,定睛望着男人那双深如渊海的黑眸,脸上微醺的痴态微僵:“你……”
陈丑奴探手,一把将面具摘下。
赵弗大震,微醺的脸瞬间惨白。
咫尺之间,月寒如水,亮如水,便如明镜,映照着男人的脸。那张脸,刀削斧刻一般的深邃,也刀削斧刻一般的裂缝纵横,伤痕累累。赵弗深黑的瞳孔不住收缩,丰润的嘴唇剧烈颤抖,原先那慵懒的声音亦骤然变得喑哑苍白:“不可能,不可能……”
陈丑奴上前一步:“什么不可能?”
脸上暗影一重,赵弗浑身大震,仓皇地扭开头去,抓起酒壶喊“师父”,陈丑奴浓眉深锁,便欲再度逼近、追问,长廊栏杆处突然传来一道风声。
明鹄欺身掠近,把赵弗揽至一边,抬眸看向陈丑奴,眼底寒气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