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_作者:水杯珠(34)

2020-01-30 水杯珠

    白玉没有回头。

    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风中,他们各怀心事,互不相干,也互不相让。

    白玉向前走,陈丑奴跟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东屏村。

    一路无话。

    ***

    幺婆婆还坐在院中石桌上等,听到院门口的动静,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她先叫白玉的名字,白玉没有理,她企图伸手去抓,被从后赶来的陈丑奴扶住。

    陈丑奴将她安慰完,送下山,回来,院里很静,屋里很黑。他走进堂屋,把胸前的破背篓放在桌上,看了眼白玉紧闭的屋门,低下头,绕到屋后的水井边去洗漱。

    他洗脸上被野柳村男人打出来的伤,也洗嘴角被白玉打出来的血,洗伤时手脚麻利,洗血时,动一下,停一下。

    洗完,他又摸了摸被白玉打过的后颈,想:好疼啊。

    被野柳村那帮冲他喊杀喊打的男人群殴时,他没觉着怎样疼,可是挨了白玉这一掌,他疼得仿佛心口都在震颤。

    她要他放开手,他不肯,她话也不说,说打就打了。

    她平时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可是到头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八里的路,硬是一句话也不屑于跟他讲。

    陈丑奴擦掉脸上的水渍,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突然又想:可是,她即便这样决绝,这样冷漠,最终,也还是乖乖地回了他的家,住进了原本属于他的卧房。窗内一片昏黑,一片寂静,她应该是睡了,并没有打包行李,扬长而去的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今夜说“放开”时,并没有想跟他一刀两断,只是恼他事前隐瞒,气他擅作主张?

    陈丑奴心思沉沉浮浮,突然躺下,直着眼睛望星空。

    星空很美,白玉也很美。可是星空遥不可及。

    白玉呢?

    白玉是触手可及的,但似乎,又是比星空还要遥远,还要虚幻的。

    陈丑奴伸手在胸口抓了抓,就这样躺在井边的草甸上,阖目睡了。

    ***

    这天夜里,白玉做了她最不愿意去做的梦。

    她梦见李兰泽坐在大丛大丛的蒲公英里,微虚着眼,眺望远空上的飞云。蒲公英是白的,飞云是白的,就连他,也是纤尘不染的一身白衣。

    他坐在这世上最纯净的白里,像坐在云端,坐在梦里。她在云下,伸长了手臂去够,去喊,好半天,他才一垂眸,探臂将她捞上去。

    可是,云端不是人人都能攀的。石破天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雷霆,闪电……齐刷刷涌向她,劈向她,要把她从云端拉拽下去,踩踏下去……她听见铺天盖地的谩骂,诅咒。她听见刺耳的裂帛。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袂碎成一块块残片。她看到自己的腿,自己的胸……

    她看到无数双瞪得发直的眼,在一片片被撕裂的夜空后……

    惊雷訇然,雨声如瀑,夜半深山突然被暴雨席卷。

    陈丑奴衣衫微湿,用力敲着白玉的屋门,半晌无人回应,可里面的梦魇声却不曾消失。

    他急得一头汗,将屋门撞开。

    白玉睡在床帐里,四肢颤栗,嘴唇哆嗦,像严风中,一片被万箭穿射的败絮。陈丑奴触目惊心,上前摸她额头,触手所及尽是涔涔冷汗,心焦之下,撩开帐幔坐上床去,把人抱入怀里。

    噩梦中,一声又一声揪心的呼唤震入耳膜,绳索一般,绑住她,揪住她,把她从深渊往上拽……白玉浑身一震,睁眼刹那,一张模糊的脸近在咫尺,黑暗中的双眼如世间仅余的焰火,她神魂甫定,突然飞蛾扑火似的把面前人抱住。

    陈丑奴一愣,旋即也抱紧她,低声道:“别怕……”

    他也说“别怕”,就像那晚在院中,她对他说“别怕”一样。只是那时,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伤痛所在,而这时,他并不能真正地触及她的伤疤。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也许她不说,她发怒,她冷漠,不是因为她无情……而是她的疤,或许和自己的一样,都可怕都连他们本人也不想、不敢去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