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_作者:水杯珠(4)

2020-01-30 水杯珠

    那个受得住累、吃得动苦的何寡妇,会是个例外吗?

    如果不是,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敢跟他挨在一块儿的人吗?

    如果没有,他这辈子,是不是就注定孑然一身了?

    陈丑奴的心里没有答案。

    夜风起伏,水光沉浮,陈丑奴思绪纷纷,枯坐在草甸上,望着那一片并不平静的湖水,不知为何,耳畔又传来幺婆婆的诘责——

    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是指望着老天爷从天上掉个媳妇下来给你吗?

    从天上掉媳妇下来给我……

    当是织女牛郎么……

    陈丑奴哑然苦笑,双手在膝盖上一撑,起身离开大湖。

    一记尖啸划破虚空,惊飞野禽,陈丑奴耳根微动,转头刹那,一个黑影从天上坠下,直直向湖心坠去。

    “嘭——”

    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飞鸟惊动山林。

    陈丑奴瞪大眼睛,凝视从湖心沉没下的那个黑影。

    ?    陈丑奴跃入湖中,像一条蛟龙。

    圆胖胖的一轮白月悬在天上,清辉射入湖里,使水下幽光明灭,有如沉浮着一片繁星。

    陈丑奴摆动双腿,游向沉入水底的那个人影。

    那人像一个墨点的花蕾,在水里慢慢地晕染开,以一种撒开一切、放弃一切的姿势向湖底沉去。

    陈丑奴拨开水流,纵身往下,在那缠绵旖旎的青丝后,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冷、极白的女人的脸,丹唇小巧,眉黑且细,一双深长的眼睛漠然睁开,瞳孔里映着一颗颗熄灭下去的光。

    陈丑奴屏住气息,向前一挣,眼前突然掠过丝丝腥红,他心神震动,慌忙抓住了女人的手。

    ***

    月上窗纱,屋内一灯如豆。

    床褥被湖水、血水浸湿,滴在陈旧的木板上,发出答答的声响。

    陈丑奴自屋外端了盆热水进来,胳膊底下掖着包扎伤口用的伤药、纱布。

    床上的人已经昏死过去,全身上下软绵绵一团,陈丑奴悬着颗心,大手在烛光里轻轻哆嗦。

    女人身上一共有八处被锐器砍割的伤口,虽未触及要害,却个个皮开肉绽,被沁凉的湖水泡了半天后,更是肿胀得瘆人。

    陈丑奴处理完,坐在床帐底下,头上都蒙了一层冷汗。

    如他没有看错,女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应该都是剑伤,且在剑伤以外,女人的双臂、后背还有许多条状的陈年旧疤。东屏、野柳一带被绵延百里的群山所围,甚少涉世,各村各户皆是埋头黄土的布衣白丁,跟所谓刀光剑影八竿子也打不着,因崇山峻岭,世外亦甚少有人踏足此间,女人今夜从大湖上坠下,简直是天外飞来一般令人费解。

    陈丑奴蹙眉,沉思中,女人突然浑身一颤,呕出血水来。

    陈丑奴忙过去把人扶起,拿水盆边的巾帕揩去她嘴边涌出的血迹。

    水盆里的清水又一次被染红,映在昏黄的烛火里,格外叫人心惊,陈丑奴将巾帕拧干,搭在盆上,一转头,望进一双锐亮的眼睛里。

    陈丑奴一怔,反应过来后,捂起脸猛转开头。

    女人:“……”

    夏夜清凉,窗外有低鸣的蝉声,女人眉头紧蹙,竭力把几乎已丧失知觉的手从被褥里抽出来,挣扎半天,终于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她卯足力气,一拉,指尖从男人大腿上擦过。

    男人虎躯一震,猛站起来,端起那盆血水,直奔屋外。

    女人:“…………”

    陈丑奴阖上屋门,往墙上靠去,胸膛里的心脏兀自狂跳不休。

    屋里光线昏暗,他不确定女人是否有看清他的脸,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硬是定了半天神,才把盆里的水拿去院外泼掉,而后走到隔壁屋去,草草拾掇出以前爷爷睡的那张床,躺下去歇了。

    可身体躺下,思绪却纷然乱飞起来,女人那张极白、极冷的脸像密网织在他心里,令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