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刀刃割肉血浆迸破声中,有一位浑身衣袍雪白,滴血不沾的男子,穿过惨不忍睹的死尸和残肢,穿过声声惊悸的吆喝和惨叫,直走年风龄的书房。
书房门口已无守卫,书房中人自知大势已去,正坐在书台高椅上,手中仍执着一卷法书,毕生的暴躁之气尽被压成淡然。
书房门开,白衣男子闪身进入,负手执着长剑,略一颔首道:“许久不见,年侧主无恙。”
年风龄放下法书,直对上男子的目光:“你果真没死,尉迟宿。”
男子一笑:“尉迟宿死了,白宿活着。”
年风龄也冷笑着:“你藏的倒深。”
白宿道:“能听到年侧主的夸奖,是在下的荣幸。——恐怕连年却清都不曾听到过几句。”
听见这句,帘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白宿笑了一笑,走上前去将帘子撩开,帘后露出一个女人脂粉都盖不住的苍白的脸。见有人来,抓紧了手中的绢帕,嫣红的指甲在白绢上格外显眼,她像是失心疯,颤抖着尖叫着:“却清在哪……却清在哪……”
年风龄也在听,可白宿从帘后走了出来,接着年风龄听到□□倒地的声音,再见到步伐徐徐走到自己面前的白宿。他剑上未有血痕,白衣也分毫不染,可年风龄却分明地看见,那半卷幽帘,已然染上了一道鲜血。
年风龄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夫人难过了,转头向白宿问道:“我儿子在哪。”
“你儿子?”白宿失声笑道,“你还知道自己也有儿子?你在说谁,年却升还是年却清?”
“却清,他在哪。”
白宿不予回答,冷笑一声:“你派人去盯他,还准备在有什么不测的时候将他一举杀死之时,也可曾想过他是你儿子?”
年风龄声音骤然拔高:“我问你却清在哪!”
白宿看着他的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死了。”
年风龄向后退了一步。
良久,他喃喃道:“好……好你……你在年家和却清共处了这么多年,他敬你如兄长……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白宿道:“不及你万分之一。”
年风龄睨向面前的白宿:“你可知这些年我用心良苦地教育他为人阴险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年家将来要走到哪一步吗?我只希望他能决绝一点,在能脱离年家的时候转身就走,不要留恋于此。年家的末日来的太快了些,我派人盯他,甚至要让那些人在万不得已之时杀他,是不想他落于敌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你懂什么!”
“你为了他好?”白宿嗤笑道,“你逼他做他不喜欢做的人,强加给他你对于别人的仇恨,你处处诋毁他不如这个、不如那个。到现在你逼他带人杀他兄长。他才十五岁,承担着别人三十五三十五四十五都承担不了的仇恨、内疚、愤怒、痛苦。生活要把他折磨成一个生不如死的人了,你有什么脸说,你为了他好?”
年风龄却突然笑了:“却清没死,对不对?”
白宿道:“与你何干。”
年风龄道:“让我见见他。”
白宿道:“他未必想见你。”
年风龄轻叹了口气,问道:“你能否保证他安全。”
白宿道:“若不能保证他安全,我不会将他藏起来。”
年风龄似是放了心,又像是疯魔了一般,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几乎也要落下来,他又道:“年却升那小子呢。”
白宿没讲话,只漠然地看着这位年侧主,不语。
年风龄便笑得越发肆意,好一阵,才停了停道:“能弄死他是你的本事,这么多年了,他终还是没死在我手里。——他应该恨我恨得入骨吧?”
年风龄面上满是得意,似乎从年却升的恨中得到许多快感。白宿心觉讽刺,自然也为他悲哀,执剑直刺入年风龄心口,那笑声戛然而止。白宿趁他还未死透,还能听的清楚,无比冷锐地道:“恨你入骨的是年却清,年却升从没在意过他命里还有你这么个人。”
正是了,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年风龄的表情骤然一变,还未来得及反驳,心口插入的剑陡然翻转,掏出一个血淋淋的血洞,他还未来得及闭上眼,就已彻底死透。
白宿收剑,剑刃上血珠滑落,收回鞘中,利落干脆。
他没在年风龄的书房多停留一刻,转身出了房门,穿过一道走廊向年风临的住处走去。
但他其实并不想去那里,因为平心而论,他对这位年宗主,是敬大于恨的。
只可惜。复仇这件事,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