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_作者:落淮(235)

没有人应他,空旷的山谷中是一声一声的缥缈回音,在寂寥无人的广阔城郊,声声悲切的“却清”又回到白宿耳朵里,是万分的凄凉悲怆。

然后他的头也无力的俯在白宿怀里了,他垂下来的手臂上,温度被风一点一点地吹走,接着他的四肢凉了,肩头腹下凉了。最后是胸口。那胸口之下,没有修仙之人的心魄。

年却清也是没有灵护的,他的灵护,在当年昔州围猎,就已随着半空坠下的巨大冲击,而无力回天地震碎掉了。

他再听不见白宿的千呼万唤,他看不见白宿的眼泪。白宿此人,哪怕是自幼家破人亡,成长于忍辱负重,都不曾为不公的命运哭过一次。他这一生,所有的爱和牵挂,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哭泣和眼泪全都给了一个人。他是从未有过的那么奢望他能和那个人永生永世地生活在一起,可到头来生活还是把他所爱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后那人为白宿做了人生中最后一件辉煌壮阔的事,最终安安静静地,死在白宿怀里。

他残忍地离去,留下白宿痛不欲生,他本人都是走得安静平和,在白宿一声一声的呼唤中,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

他们的性质本就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死在所爱之人怀里,一个是所爱之人死在怀里。生离死别,向来不公,逝者安息,生者思痛。

年却清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也算和从前的年却升一样,是在阴冷漆黑的石洞结界中度过的。他们同样是在人生的最后几日极尽温柔,在离开赴死之时,又毫无预兆地极尽残忍。

你看,人和人的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年却升听他讲完,面上死撑着不动声色,松开年却清的手腕向后退步时,膝弯一软,飞快地扶住门框,险些没摔在地上。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着声道:“他才十九岁啊……”

十九岁,人未成人,还是人生中青涩褪尽责任未担的大好时光,可偏是造化弄人,让他早夭于此。

白宿已经过了最悲痛的时候,听年却升这么一句,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抽痛,死死咬了咬唇,低下头近乎卑微地叹道:“你能起死复生。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回来。如果可以,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我……求你……”

年却升像是回了一些神智,额头抵在扶着门框的手背上,讽他无知一般地弃道:“心魄都碎了还回什么回。”说完又闭了闭眼道,“死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就算回来也是要卷入家族争斗和情爱纷扰。我弟弟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就算他对你有愧有情亦有不舍,也未必……再愿意活着。”

白宿低着头:“我与他有愧,我……”

“行了。”年却升不耐烦地打断,眸子中的哀伤神色尚未褪去,他看了白宿一眼道,“现在说谁对谁有愧都没用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白宿的头颅向来抬得很高,从未对任何人低声下气,只在这死而复生的年却升面前,始终有自愧不如的敬畏,没有底气。

年却升面上悲伤与愤愤交织,冷锐逼人之气尚未褪去,回头看向屋里,语气却出奇的温柔:“哥哥,去帮我把白月光拿过来好吗?”

年却升转头多待了一会,姜冬沉取剑过来的时候,年却升还捏了捏他的手。

他在不安啊,姜冬沉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宿有些惊讶地看着年却升把白月光递在自己面前,听见他道:“白月光我留着没什么用,现在她神力已尽,就是一把精心雕琢的普通银剑,与我而言是身外之物,你便拿着走吧,拿给尉迟家的人。告诉他们白月光根本就没有分毫的高深莫测,而是心诚则灵。你拿走,换你们白家安宁。”

白宿赶忙摇头,退了半步道:“我怎么能收,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年却升道:“那白家呢,也本就是属于你的。”

这一句话让白宿又想到年却清,他低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闭了闭眼,念诀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年却升。

是家主印。

年却升看了那家主印一会儿,一手接过,另一手仍是递去了白月光。

白宿还是拒绝:“我不……”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年却升近乎咆哮道,“我是为了你吗?他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尽兄长之责,死了我还不能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吗!”

白宿噤声,终是低头默认。抱着年却清的手没有松,勾了勾手指将白月光收入乾坤袖中,低声道:“这是我欠你的。”

年却升不想再多看自己已经活力不再的弟弟,人事已非,年却升只能在事过以后尽力把他们抛却脑后。年却升别过眼,踏回屋中道:“你欠我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