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年却升就转过身,扶着墙缓缓地走出白月祠堂,转过弯去,不见了踪影。
年却清回头看了看灵阵,再次叹了口气,碰碰尉迟宿道:“走吧,阿宿。”
年家荒置的后院,破旧而简陋,落叶满阶,芳草萋萋,荒无人迹。年却升曾在此住过四年。
黄昏已至,年夜宴他不想去。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也不想在年家众人之前碍眼。他心想,姜冬沉怎么样了呢。
推开破旧的木门,拍拍床上的尘土,年却升坐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四周,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儿记载的,是他被百般折辱的十七年中,无人问津的四年。
秋冬漏风,春夏漏雨,年年岁岁,夜不能寐,食不果腹,狼狈不堪。
年却升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向十七岁之前的自己一样,抱着双臂放在膝头,将头埋进去。
夜幕慢慢降临,铺天盖地的孤独如潮水般涌来,从小最怕一个人醒来,可每每都是如此。他实在想极了姜冬沉,实在希望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这屋中连盏灯都没有,漆黑一片。让他想起十三岁刚到这里的时候,一天夜里窜进一只黑色的野猫,落在他的床前,有着一双狰狞的荧荧绿眼。
年却升也是个很普通的孩子,他也会怕,于是他怕极了那样夜黑风高的夜晚,吹过呼啸的风中,破旧的房门一开一合。冷不防跃入一只绿眼睛的野猫。可年却升无处可躲,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那黑猫迈着诡谲的步子在屋中踱来踱去,最终一跃落上他的床头。
没有光,那个连月亮都无处寻找的夜里,他连一点寄以希望的光都寻不到。
如此无助,如此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
年却升骄傲而不羁的表象下,灵魂正是这样迷茫而仓皇。
而他始终小心又谨慎,想着把那样的自己藏起来,去做姜冬沉心里永远坐怀不乱,永远欢快明俊的年却升。
永远都无所畏惧。
半晌,年却升抬起手来,双指抵在法印上,亮起一点柔和的橙光,他唤道:“哥哥。”
姜家也正在办年夜宴,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一中,姜冬沉发觉手上的法印点亮,忙站起身来,起身向正殿外走去。
待姜冬沉绕到一处安静的小桥前,他才柔声道:“阿升?”
年却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哥哥那听起来挺静的,你不在宴上吗?”
姜冬沉道:“不在,我出来了。”
闻言,年却升放下心来,立马换了语气,委屈道:“哥哥,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怎么跟偷情似的。
姜冬沉料到如此,见怪不怪道:“猜到你一定要这样讲,吃过晚饭没有?”
年却升扯谎道:“吃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我没事。就是年家的年夜宴我不想去。在屋里坐会,看看月亮。”
姜冬沉笑了:“今日是除夕,又不是十五,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年却升叹道:“对呀,今日是除夕,这样的日子,我竟然没和哥哥在一块。”
姜冬沉沉默片刻,安慰道:“以后总会的。”
年却升滔滔不绝起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过过除夕,九岁之前上过几次宴,坐的还是宾客席。你说有不有趣,我怎么说也是旁系长子,让我座宾客席。——九岁之后就更不好说了,九岁除夕我在关禁闭,十岁也在关禁闭,十一岁在白月祠堂门口罚跪,十二岁在书院罚抄书。十三岁除夕我把书志楼烧了,他们把我关到黑房子里去。十四岁以后一直在我那个破院子里,我以为十七岁我会和哥哥在一起,可还是没如愿。”
此刻听年却升讲了这么多不曾讲过的经历,在这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尤让人心疼。姜冬沉很想抱一抱他告诉他都已经过去了,可惜他抱不到,只能温声道:“十八岁,十八岁的除夕,说什么我都陪你。”
年却升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那这么说定了,哥哥,十八岁,除夕我只要你陪我。”
十三分的温柔迁就,姜冬沉笑道:“好。”
年却升问道:“哥哥,你要回宴上吗,今日是除夕,你出来久了不好。”
“不要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家宴会怎么会没意思?”思考一会,年却升道,“哦——是因为没有我对不对?”
这一次姜冬沉十分坦诚:“或许是的。”
年却升道:“哥哥,别让你母亲担心了,你先回宴上吧。散宴我们再讲,但是哥哥,传声就先别断了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