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她的母妃就从没想过有她这个女儿,不然怎么会在她才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她而去呢?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母亲的孩子有时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就算是当时作为太子的先皇后嫡子凌烨,在成德皇后故去后都是谨慎隐忍地生活,何况她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公主呢?更不用提她母妃‘生前’还与当时的继后钟氏不睦。可她如今又该去怨恨谁?试问谁会真正愿意给灭族的仇人生下孩子呢?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和后悔的印证。
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皇在神志不清的弥留之际会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她那时年少,以为父皇是自觉母妃去世后的一年,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爱,才和她说抱歉,直到今天才懂得,那些对不起是想说给她母妃的。
她和母妃长得很像,想来面对她的时候,父皇总能看到惠元皇贵妃的影子,贵妃怨他、恨他,宁愿假死,宁愿不要自己这个女儿都要离开他,甚至进宫嫁给他就是为了要他的命。
是了,千雍境主燕折翡怎么会想要她这个混着仇人骨血的女儿呢?或许她的存在仅仅因为贵妃一时间错误的念头,亦或者从来都是用来接近与固宠的工具,以便日积月累的毒足够杀死她父皇。
她母妃不要她,后悔有她这个女儿,她父皇也不愿见她。她回想起母妃刚刚故去后的日子,终于明白一夜之间为什么连父皇也变了。十二岁以前,她是宠冠六宫的燕贵妃的女儿,她和贵妃长得像,比起其他的皇子皇女,父皇更疼她。十二岁以后,父皇在母妃临死前想必知道了她进宫的真相,也知道贵妃至死都不愿意原谅他,所以连带着也不愿见、甚至不敢见自己这个和燕贵妃相像的女儿。
他们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恨,只有她,什么都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和多余,这个世上其实本来不该有她的。
清和眼睛干涩,却不知怎么地流不出眼泪来。她在数日前收到了一封天子近卫的信,连夜从帝都过来,就是为了见见信中说的那位“妫海燕岚”。她来的时候其实是不信的,死人复生实在荒谬至极,可她还是忍不住日夜兼程来了南山。
无论是真的燕岚,还是只长相相似,或者是什么人的陷阱,她都还是不顾一切地想来,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她只是想见见她娘。
“清和……”燕折翡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不敢离她太近也不敢再去试探着碰她,只轻声唤她的名字。
公主依旧低着头,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我全都听见了,我知道你恨他,我甚至能理解为什么恨,可你要我怎么选?”
燕折翡看着面前大悲大恸之下身子都在颤抖的女儿,心头钝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和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拼命地睁大眼都还是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你恨他,怨他,甚至杀他,可他是我的父皇,你是我的母妃,你要我怎么选?”
“母妃没想要你选,也没想你知道,母妃只是……”燕折翡急忙向前一步,公主猛然后退打断了她的话:“可我已经知道了……”
“我首先是大胤的公主,然后才是燕贵妃的女儿,这是从前你教我的。”清和长公主泪流满面地看着燕折翡:“于公,你推波助澜帮敬王谋反,无论是因为什么,战火里死伤的都会是大胤的子民。于私……”
清和错开视线,声音哽咽地不成调:“我理解你,但我没法面对你,也没法原谅你,他之于你是十四年每时每刻都想手刃的仇人,但他对我来说只是我爹,我娘杀了我爹,你要我怎么选……”
“清和……”
公主在几步之遥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地刻在心里,清和嘴唇翕动,想叫她一声“母妃”,可最后还是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再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便朝禅院外跑去。
心里的慌乱瞬间将燕折翡整个人湮没,她刚要抬脚去追,就听到背对着她的女儿声音几尽崩溃破碎:“你别过来……”
燕折翡的脚步一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清和跑出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