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个头不高,但因为瘦,反而显得四肢修长。细长的倒影映在水中,波光粼粼间,仿佛一只扑棱棱的鹈鹕伸长了颈子觅食,就差没在手里抓上一尾还在活蹦乱跳的青鱼,十成十的相似。
沈孟虞没有动,他只是摊开双手,示意方祈自己过来:“你闭上眼跑过来就是了,我接着你。”
“我要是掉下去怎么办?”方祈却是踌躇。
沈孟虞指着舱中散落的渔网,故意取笑道:“那我也只能用这个捞你了。”
方祈见说不动沈孟虞拉他,也只得闷闷不乐地放下手,眼睛盯着水面,脚尖点在跳板上,试图给自己打气:“那我试一下……”
那边艄公帮着系好两匹马,正准备去抽板子,回头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这位小哥可是怕水?这可不行啊。我们吴兴与别处没什么不同,唯有这水道河网尚能夸上几句。你们要去沈家,也唯有乘我这舟子最快,否则可还要绕上好半天呢。”
“这样啊……”方祈在沈孟虞和艄公的催促下无路可选,无处可退。他哭丧着一张脸,犹豫半天,最终只能按沈孟虞说的,深吸口气,闭着眼睛向船上冲来。
他一边跑一边大喝道:“我来了!”
沈孟虞在跳板另一头等他。
临河风起,船板微晃,他定定站在原地,舒展双臂,任一双广袖猎猎张扬,只为在这青涛碧水的中央,接住这个好不容易克服畏水之症、鼓起勇气向他奔来的少年。
天知道在这个世上,勇气到底有多重要。
跳板高高弹起,船身蓦地一沉,沈孟虞头戴的幕篱被方祈一爪子扒拉下来,露出下面那一张含着温柔浅淡笑意的脸庞。
他没有去管幕篱的事,只是低头扶着方祈在舱中站稳,微笑着道:“我接住了。”
“嗯,这一次你总算没骗我。”方祈长舒一口气,小声嘟囔一句,在沈孟虞的帮助下站好。
然而因为怕水,他打小没怎么坐过舟船,此刻站在左右摇晃的小舟中,他的头还有些晕,只能紧紧抓着沈孟虞衣袖,战战兢兢地问道:“这船要坐多久啊?”
“两刻功夫便到了。”沈孟虞虽只在吴兴待过五载,但对故里的一切尚还印象深刻。
他试着拉拉袖子,没拉出来,想往外走几步,又被胆小鬼方祈死命拖回来,定在原地,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将上半身探出舱外,吩咐艄公启程。
沈孟虞的容貌举世无双,见之难忘,那艄公刚将竹篙探进水里,偏头看到沈孟虞正脸,一眼认出他身份,差点手滑。
他慌慌张张地捞住竹篙,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是……沈……沈少傅?”
被人一语叫破身份,沈孟虞也没法继续隐瞒下去,只得笑着点点头,出言应是:“正是在下,劳烦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少傅同舟。那艄公撑渡苕溪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得与贵人同舟,心情激动之下,只恨自己未能生出八只手,一手一篙,转眼将他们送到沈家。
可惜他只长了一双手,多余的喜悦也唯有用一张嘴抒发出来。
伴随着轻舟分水,一声“沈少傅回来了!”的呼喝响彻苕溪,这消息越过蛛网密布的水道沟渠,迤逦向南,与北方来的秋风一道,在沈孟虞与方祈踏进沈家大门前,先一步传到沈氏族中。
“大兄,我都三年没见你了!你可算回来了!”
风吹荻花入横岚,烟光凝,暮山紫,城南的横山脚下,小舟刚在沈氏一族聚居的横岚渡口停泊靠岸,沈孟虞就听岸上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大喊,不用说,定然是他的幼妹沈姝。
“阿姝,”沈孟虞从船舱里钻出来,他没有立刻上岸,而是立在船头,温柔地看着岸上张开双臂,踮起脚简直想扑上船来的俏丽少女,笑着摇头,“你都是快及笄的人了,怎的还没学会矜持?”
沈姝天性活泼伶俐,虽与长兄三载未见,表现却一点也不见情怯。
“那这样?”她偏头想了想,突然敛起眼中笑意,只微微勾了勾唇,露出半截米芽似的瓠齿,拎起襦裙裙摆,屈膝福身,“姝与大兄暌违多日,心中甚念,今日偶闻兄衣锦来归,喜不自胜,故扫净家门,于横岚渡执帚恭迎,唯望兄暂留数日,一解相思。”
“噗。”
那厢沈孟虞还未及点评沈姝这一番大家闺秀的矜持,在他身后,方祈抓着他的衣角从船舱里钻出来,却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方祈的笑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能让岸上的人听个清楚,也看个清楚。
沈姝闻声抬头,疑惑地打量起兄长背后突然冒出的少年。她在看清楚方祈的容貌时亦是一惊,但却没有出声,只是将视线转向沈孟虞,想要从兄长脸上读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