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熙儿感慨地道:“还记得你四岁之前……我们三个在马厩,日子过得清苦,只想着活下去,哪里能想到如今这个境况呢?姨娘和周姨都是托了你的福。”
两人交谈间,苏熙儿将最后一只镂金南珠钗别到了古珀头上。
她站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灯下待嫁的女子华贵非常,将要离开她的身边,去往他方,成为燕侯府尊贵的女主人。
想到这里,苏熙儿蓦然有些感伤,十六年来,与古珀相处的桩桩件件,到底还是在这个分别的关头涌上来。
不足岁时眼神涣散的痴愚婴儿;四岁时突然开口的女童;临崖寺内,被高僧抱在怀中称赞的神童;执掌了古家之后,不顾旁人眼光,永远把最好的一份往她院子里抬的少年……
十二年前的相依相伴,临崖寺的风波,近十年间的疏离冷漠……
她眼中蒙上一层泪雾,身形有些颤抖。
那些她原本以为已经消散了不甘和疑问,在这个覆灭的关头回光返照般在她心头腾起一片尘霾。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哽咽,颤声问:“古珀,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古珀眨了眨眼。
时至今日,她对这个世界总算有了清晰的了解,也明白了,当年的苏熙儿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作为一个宇航时代顶尖的战术AI,她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存在非常巨大的冲突和矛盾。
而她存活至今,没有被打上妖邪的名号被人处死,全因苏熙儿充当了她与这个世界的粘合剂。
苏熙儿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人,但一直都将保全她放在首位。
周姨想与她交谈。
苏熙儿抱开她,拒绝道:“你不要同她说话,我来教便是。”
老夫人问:“古珀能说话?”
苏熙儿点头,“妾教的。”
如善夸:“这孩子这么小,已经能通读《临崖赋》了。施主教导得好!”
苏熙儿恭敬行礼,“此前一直在教她识字,古珀确实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
一桩桩,一件件,这个最怀疑她身份的人,同时也是最想保全她的人。
古珀调查过当年苏熙儿怀孕遭人下毒的事情,结合自己的运行日志,确认自己是在苏熙儿被下毒之后,才第一次在她腹中被激活。
是否中毒之前的那个小胚胎,才是苏熙儿认同的女儿呢?
自己于那个时候被激活,是强占了那个小生命的身体,亦或是替代它生存了下来呢?
十多年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这些问题翻出来,重新推算一遍,但直至今日,她还是没能得出评估合格的答案。
但在这分别前夕,苏熙儿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系统内突然刷出一条疑问语句。
这些事实重要吗?
苏熙儿一朝分娩,生下来的孩子是她。
陪着苏熙儿在马厩边的破院子熬了四年的孩子是她。
这么多年来,执掌古家,为苏熙儿带去荣华富贵的,还是她。
古珀略转过身面向苏熙儿,轻轻环住她,将侧脸贴在她的腹部,像一个普通的,依恋着母亲的孩子。
而后,她笑了笑,轻声道:“我是,我一直是。”
苏熙儿紧绷着的身体,随着腹部传来的暖流而逐渐放松下来。她面上尤带着泪痕,唇边却勾起了笑弧。
她抬手,轻轻地回搂着古珀。
心中的尘霾被深秋的暖风吹散,有些沉疴长在心中十几年,总算是有了释怀的迹象。 苏熙儿收拾好心情就离开了,古珀需得独自在房内守到天明,再随着迎亲队伍离开。
她摒退了一干仆役,又回到之前的回廊。
四下一片寂静,白胤离开后,似乎没有再回来。
她干脆倚着廊柱,站在原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