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高程的画作一打开,顾清芜的全副心神便被吸引了进去。这一副江山晴雪图是真迹,颜色鲜亮,带着湿润之气,仿佛昨日才画成一般,画面上绵延无边的雪山,线条勾勒细致入微,几乎可感知那雪山带来的寒意刺骨,山下模糊可见两人驰着骏马,衣袂飘飘,束发的红色飘带和白皑皑的雪山相映成趣,发带衣角仿佛纠缠在一起,不能分辨。
这幅画用了两种技法,雪山是细描,而人物则是模糊,但是都精纯无比,笔画线条不可加亦不可减,她伸出手去,轻触纸面,顺着画面描摹,只盼能学得一二。
“你很喜欢这幅画?”
赵熙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顾清芜抬起头,不知何时他走到了书案面前,手里拿着本书,正探究的看向自己。
顾清芜点了点头,答道:“这幅画里的景致,着实令人神往。”
她答完了才想起回话未用敬语,但赵熙已经从她面前走开,到了她身侧站定,他身上带着和太上皇如出一辙的冷峻威仪,虽站在离她有两步远的地方,但仍叫人有些瑟缩之意。
赵熙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他正低下头仔细的看着案上的画卷。
好半晌,才道:“幼时母亲给朕讲故事,其中有一个关于画师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叫做王佛的画师,他走遍了一个王国风景秀美的地方,画尽了天下美景却身无分文,背上的行囊是装满了画稿的口袋,他总是弓着腰背,毕恭毕敬,因为这个口袋里的画作,是他的整个苍穹。”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王佛认为,自己的口袋里装满了白皑皑雪峰,滔滔不绝江水以及明月皎皎夏夜,是以十分珍贵。”
赵熙的手指在画上的雪峰划过,眸子里显出一些神往之色。
顾清芜将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默念,不由憧憬,问道:“后来呢?”
赵熙偏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带了一抹笑意,道:“这不是一个有美好结局的故事,你还愿意听吗?”
虽然她十分喜爱作画,可是她的身边素来只有像顾侯或是张钰那样的男子,于他们而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是正途,画画虽属琴棋书画之一,但也仅是怡情之事罢了。至于女子,更是应该以内宅之事为要,相夫教子,打理家事。
没有人像这样同她说起一个如此特别的故事。
一个关于画师的故事。
她期盼的点头,这回连回应天子不合乎礼仪都忘记了。
赵熙并不在意,他将目光转回到了画面上,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道:“后来画师被皇帝抓到了宫廷里,因为皇帝打小喜欢画师的画,他收集了无数他的画作,终于发现自己统治的王国,竟然比不上画师画里的世界美丽,所以他决定挖去他的双眼,砍去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再通过作画,拥有一个比自己的帝国还要美丽的世界。”
顾清芜的双手一下攥紧了,她盯着赵熙,惊疑的问道:“皇帝真的这么做了?”
赵熙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是故事里的皇帝。”
顾清芜发觉失言,不由尴尬的低下头。
没等她告罪,赵熙继续道:“在皇帝这么做之前,他让人取来了一副王佛早年没有完成的画作,让他把这最后一幅作品完成。那幅画画的是大海,王佛看到了之后,十分高兴的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这是为何?他不怕画完了,会被立即处刑吗?”
“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高兴,是因为那幅画是他年轻的时候画的,可是渐渐年迈之后,他再也画不出有着年轻气息的作品了。所以他十分欣喜的完成了这幅画,画成之后,画中的海水漫了出来,淹没了皇宫里的众人,在海水中王佛登上了一艘船消失不见了。后来等海水退去,你猜,怎么样了?”
“画师被抓住了吗?”
赵熙的脸上染上了明快的笑意,瞅着一直瞪大双眼的顾清芜,这一会儿功夫,她一时莽撞的从书架上跌下来,下一瞬立在书案前时又宛如古画里沉静美好的仕女,此时那双浮起湿润柔光的双目瞪着自己,好像他说画师死了,她立刻就能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