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见商婵婵如此,便明白过来,主动解释道:“我们原该跟着大老爷大太太住的,只是如今大老爷住了荣府东面旧院,若是回去得做车呢。于是便叫我们在这边住着,好方便伺候老太太的。”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有点尴尬。
长子住了花园子隔断出来的偏院,倒是次子跟着母亲住了轩俊壮丽的荣熹堂。
凤姐儿不读书识字,此时的尴尬倒不是明白长幼颠倒的害处。
只因她是格外要脸面的人,觉得自己住在这夹道里,不清不楚的很不得劲。平时叫人来往奉承着不觉得什么,如今来了正经客人,就叫人笑话。
都怪大老爷昏聩糊涂,大太太悭吝短视,都不得老太太的心,才叫她与贾琏也落了这尴尬的境地。
好在贾琏颇擅俗务,得了老太太和贾政的看重,自己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这才有脸面在里头管家,算是跟着老太太住。所以凤姐儿才一应奉承贾母和王夫人,看不上大太太这位婆母。
只听衣裙窸窣之声,正是平儿亲自递了茶上来,又摆了五六道精细点心。凤姐儿便笑道:“姑娘尝尝这蟹粉酥,是厨房里专门孝敬的。”
在这不是吃蟹的季节,荣国府好容易养了数缸螃蟹拿来待客,自然是金贵的。而凤姐儿这里居然还能有新鲜的蟹粉酥,可见大厨房是特意做了孝敬她的。恐怕邢夫人连见都见不着。
商婵婵见她神色颇为自得,又想着凤姐儿方才替王夫人打探元春之事,不由感叹:怨不得曹公说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枉费了悬悬半世心。
可见世间有能为之人,总不免喜欢卖弄才干张扬本事,稍有不慎反而叫人利用了去。
凤姐儿只顾如今跟着贾母住管家的体面,想着人人都奉承她的排场,宁愿拿着自己的嫁妆往里填补,也要叫贾母王夫人夸赞她会当家理事。
平白叫王夫人拿她做了手里刀马前卒,自己落了个活菩萨的名声,只将恶名都叫凤姐儿背了去。
这样聪明的人,如何在这根本上迷了心,竟看不破。
商婵婵拈起一块蟹粉酥吃了,笑赞了一句,果见凤姐更是眉开眼笑,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凤姐姐可知道冷子兴这个人?”
商婵婵提出要往她屋里来坐,凤姐儿本以为这位姑娘是不满贾母轻轻放过湘云,私下里要与她再商议商议,腹中早已打叠了许多稿子准备劝说。
毕竟湘云也是她们四大家族的人,更是贾母娘家人,她哪里敢去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眼。
谁知商婵婵不提湘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略一思索才想起:“冷子兴?仿佛是周瑞家的女婿?”
随即望着商婵婵,颇有些诧异,她这样的侯门小姐如何知道荣国府下人的女婿?
商婵婵侧首对她一笑,连带着一对儿菡萏耳坠都晃了晃,一派天真道:“我听哥哥说的。那政二老爷举荐的贾雨村与冷子兴是故交呢。我如今忽然想起来,倒要提醒凤姐姐一句,似这般在外面议论主子的下人还是找个机会打发了吧。”
凤姐自然要问究竟。
“这冷子兴居然与那贾雨村说府内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了。只是架子未倒,内囊已然尽上来了。”
“更说赦老爷无能,唯有政老爷自幼酷爱读书,得史太君钟爱,才叫跟了她住府内。而赦老爷家的琏二爷也是不肯读书的,只是捐了个同知,如今只得在叔叔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
商婵婵一句句慢悠悠地说,凤姐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倒后来更是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显然是动了真火。
她一向最爱脸面荣耀,如今听一个下人竟将大房与贾琏贬的如同管家一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恨不得当场就把冷子兴拿来打死。
旁边的平儿见此,忙撵了屋里的小丫头们出去,又借机上来换茶悄悄扯了扯凤姐儿的衣袖:“奶奶,商大姑娘是好意呢。”
凤姐儿这才暂且按下怒火,勉强笑道:“叫商大姑娘见笑了,家里这些个刁奴仗着伺候过长辈,很是不服管束,满嘴里胡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