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凌晨,第一道曙光在东方亮起,动物们都吃撑了,纷纷离开这里,饱餐一顿后,回窝回巢休息。
当最后一只狼咬着一根胳膊当储备粮走了之后。
哐当!
一颗石头从坟墓上面滚下来。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蠕动的幅度很小,小的就像人在睡梦中的呼吸。
但是坟墓一直没有停止蠕动,动作缓慢而坚决。
在持续不断的“呼吸”之下,哗啦啦,滚下来的石头砖头越来越多。
终于,在巨大坟墓的左侧上方,所有的石块都在坟墓“翕动”时落下,露出了下面藏着的尸堆。
一只沾满了鲜血、纤细优美的手从尸堆里伸出来!
指甲上还残留着凤仙花汁染的颜色,手腕上有一个白玉镯,纵使沾着血迹,也能在晨曦中看出水润通透的玉色,价值不菲。
又有一只手从尸堆里出来了,两只手不停的扭曲,挣扎,就像瓜熟蒂落的胎儿在母亲子宫里挣扎着要出来,脱离母体,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出生,本就是充满血腥、污秽和危险的。
求生的力量使得本来柔弱纤细的双手也充满着力量,双手扒拉开压在她上方的一具具尸体——这些都是在石墙倒塌时,以身体为肉盾牌,尽量像个煮熟的虾似的躬起腰身,为她撑起一点容身之地的人们。
有士大夫,也有皇族。他们被石头砸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个人体垒成的堡垒。
覆盖在最上面的,是琅琊王氏族长、以“信口雌黄”著称、大司徒王衍。
他趴在这个人体堡垒的最上面,就像一个屋顶,他的脊背已经被砸成两截,骨头已经碎裂了,只因夜里太过寒冷,把尸体冻得僵硬,遗体这才免于断裂成两截,也为最底下的人撑起了一个狭窄的生存空间。
伸出的双手就像春天从刚刚冰封的大地里生出来的嫩芽,她是那么的脆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去,但她还是一往无前的顶开了压在上面的石头,探身出去,吸收阳光和雨露,努力生长。
终于,双手推开了王衍的尸体,双臂从缝隙里探出来,在双臂的支撑下,头颅也随之伸了出来。
她满脸血污,发髻也乱了,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但是,她还活着,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此人正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妃,裴氏。
东海王临终前将王妃和世子都托付给了王衍,王衍不辱使命,在死亡前最后一刻保护了裴妃。
在这之前,世子已经被石勒处死了。裴妃亲眼看见儿子被砍了头,绝望的她在墙倒的那一刻绝望的闭上眼睛,何尝会想到她会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浑身浴血的裴妃从石堆上滚下去,她靠着昨晚的记忆,往儿子被砍头的地方跑去,可是昨夜这里是野狼和兀鹫狂欢之地,所有的尸体都残缺不堪,衣服也被撕毁了,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裴妃放弃了寻找。
她捡起刚才从巨大的石头坟墓上滚落的石块,重新垒上去,盖在了王衍身上,以免这些遗体像她儿子一样葬身畜牲之腹。
裴妃发现王衍腰间有一炳佩刀,正是琅琊王氏从汉朝王祥时代流传下来的家族传承信物,配此刀者,即为琅琊王氏族长。
从王祥、到王览、到抠门的王戎、再到这个已经僵硬的撒币衍王衍,一共四代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履行了家族领袖的责任,还有国家的责任。
王衍死不瞑目,苍蓝色的眼珠子从眼白里突出。
裴妃取下佩刀,挂在自己腰间,喃喃道:“我会帮你转交给下一代琅琊王氏的族长,你,安息吧。”
裴妃用手掌盖在王衍的双目上,掌心暖着僵硬的脸,过了一会,裴妃用力一合,移开手掌,王衍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裴妃将一块块石头盖在王衍身上,直到确定不会被野兽扒拉开,这才停住。
裴妃捡起一把长矛,当做拐杖,也便于防身,踏着满地残缺的尸首,朝着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