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亦不去惊扰他,只含笑旁观,忽见普贤奴蹲下身,抓起掉落的鸽羽,瞧了瞧,便要往嘴里塞,吉贞大惊失色,窜过去一把将鸽羽拍掉,拧眉扭头一看,包忽里已经悄没声溜走了。
忍着怒气,吉贞抱着普贤奴坐在窗前的案边,拿了只紫毫,柔声道:“普贤奴可不能不通文墨呀。”拉着他的小手,一个普字还没写完,普贤奴的眼睛已经不大动了,吉贞暗自叹气,抱起他轻手轻脚走入室内,掀起低垂的纱帐,腰都没直起来,动作便停了。
温泌盘腿坐在纱帐内,身上穿着松散的吴绫白衫,清明的眼神也不像才醒,不知在帐里听了多久。
日头夕照,帐内昏黄,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吉贞笑容顿失,直起腰来。普贤奴看见了温泌,登时来了精神,小腿乱踹扑了过去,温泌稳稳接住普贤奴,普贤奴大概最近常玩这样抛来抛去的游戏,咧嘴大笑,温泌也慢慢笑了,搂着他,开始日常三问:“普贤奴,小狗怎么叫?”
普贤奴立即叫道:“汪!汪!”
“小猫怎么叫?”
“喵呜!”
温泌指指自己,“这是谁?”
普贤奴欢叫:“耶耶。”
温泌指向吉贞:“这是谁?”
普贤奴扬起小脑袋,睁着大眼睛,疑惑了一会,又笑嘻嘻道:“耶耶!”
“不对。”温泌道,“这是你的姑母。”不等吉贞走,他将普贤奴送回她怀里,随手拎起外袍,他说:“我要回衙署了。”套上革靴走了两步,普贤奴眼睛追着他,伸出小手连声叫耶耶,温泌心花怒放,转身回来,微笑注视着姑侄二人,情不自禁垂眸低下脸来。
吉贞脸色微变,退了一步,他温热的气息拂面而过。“你干什么?”她冷道。
温泌也愣了一下,他闭眼甩了甩头,“我,”他清清嗓子,“我睡糊涂了。”
吉贞一张脸冷若冰霜。
温泌心里好不是滋味,本想捏一捏普贤奴的脸颊,也不好再伸手,面无表情地穿起外袍出门去了。
因为这点波澜,吉贞没有在公主府久待,回到幽州驿馆后的数日,也没有再去看过普贤奴。此时距她来到河北,已经半月有余,她在窗边提笔凝思,心想:徐采应该已经到岭南了吧?
徐采率五百府兵,日夜兼程,赶至岭南,皇帝才从再次南逃的惊惶中稍微平复过来,打起精神召集众人议事,议到一半,有急报送到,说道:“曹荇传檄天下,称陛下已经驾崩,且已择定皇陵,要将陛下下葬。”
一句既出,满座皆惊,皇帝骇怒,连粗话都骂了出来,“放屁!朕还活得好好的!”
徐采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合眼,一张口嗓子沙哑,“曹荇妖言惑众,陛下不必动怒。此时宜立即颁旨诏举国之兵讨伐反贼,以正视听。”
“说的是。”皇帝气愤难忍,“你来拟诏。”
随驾南逃的官员寥寥无几,周里敦站在其中颇为显眼。徐采道:“请周副端来拟吧。”他的眉头紧蹙:“臣骑了太久的马,掌心磨烂了。”
周里敦躬身走到御案前,细细研墨,倾听皇帝与徐采的对话。
“国难当头,清原公主和亲一事暂罢,臣恐怕温泌勾结契丹吞并河东河北诸州县,陛下宜先下诏,命夷离堇屈列征讨温泌,屈列若是奉诏出兵,则命崔屹与她合力攻取范阳,她若不奉诏,便有勾结温泌之意,温泌既无后顾之忧,朔方便岌岌可危了,须严令晁延寿立即调兵增援戴度,否则西北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皇帝纳谏,遂令周里敦拟诏给屈列、崔屹等人。八百里加急,诏书送至漠北都督府,不过数日。屈列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奚部内乱,却为可度之死怀恨在心,接到这样的诏书,可谓火上浇油。她面上没有发作,将信使打发后,换做一身戎装,率精兵进入河北,没有拜见温泌,却径直往幽州驿馆而来。 屈列挟着怒气直奔幽州驿馆, 却见驿馆外戒备森严,刀枪林立, 不得已按捺脾气, 通禀过后,直入堂上, 见一个窄袖戎衣的年轻男子端坐堂前,正是和屈列有过几面之缘的武威郡王温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