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贤奴。”在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温泌轻轻叫皇帝,指了指自己。
这是他背着吉贞时常和皇帝做的小把戏。皇帝欢笑一声,叫道:“阿塔。”
温泌回首一看,圜丘下吉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脸愠怒。他愈发得意,哈哈笑起来。
吉贞攒眉,将貂裘交给乳母,自己先行回宫。
“殿下怎么一脸不高兴?”郑元义在殿外迎接吉贞,觑着她的神色,他心领神会地笑了,“又是武威郡王?”
吉贞捧起手炉,瞟他一眼,“你整天在我这里挑拨离间的,我区区一个公主,又能拿他怎么样?”
“殿下可不只是公主啊……”郑元义意味深长道,见吉贞目光陡然冰冷下来,他忙明智地闭上嘴,转个话题道:“近来晋阳城的媒人都跑断腿了,武威郡王的那位契丹王妃形同虚设,不知有多少朝臣想把自己家的女儿送给他做妾,殿下知道吗?”
吉贞笑道:“想也知道了,理所当然的事。”她捧起热茶吃了一口,凌厉的眉目被热气蒸腾着,柔和了许多,“崔屹的女儿嫁了吗?”
“嫁了。”郑元义道,“说来也巧,嫁的是正是荥阳郑氏。”
“和你沾亲吗?”
“不算沾亲。但总归是一个郑字,多走动走动,也胜过旁人。”
吉贞放下茶盏,“崔屹之流到现在还举棋不定,如今他深陷平卢军的包围,孤立无援,想必心里也焦急得很,你多去游说郑氏,兴许崔屹也会松口。”
郑元义叹道:“当初崔氏和武威郡王为婚事闹得不谐,现在要他对武威郡王俯首称臣,恐怕也难。”
“是我造的孽了。”吉贞轻笑,“你先去试试吧。”
殿外传来一阵笑声。皇帝每每笑得这么欢畅,一定是有温泌在,吉贞对郑元义使个眼色,郑元义忙穿过屏风往侧殿去了。 吉贞看着温泌怀抱皇帝, 自殿外而来。
这是冬日里难得晴朗的一天,吉贞隐隐觉得祭天时那煊赫的日光还附着在他身上似的, 照得他的鬓发, 眉梢,还有绛纱的袍衫上都闪耀着灿灿的金光。
被金光刺痛了眼, 她低下头,用绫帕轻拂炉上镂刻的花鸟纹样。
皇帝被冻红了脸,兀自兴奋地喊叫。乳母们用一个橙红的橘子将他从温泌怀里哄了下来, 拥入暖阁去了。一时殿里静谧无声,三三两两的宫婢来到殿外,听闻武威郡王也在,都四散而去,吉贞望着外头倏忽而逝的裙角衫带, 摇头道:“郡王总不肯承认自己跋扈, 这宫里大多是京都旧人, 先帝的滕御,你这样肆意来去,叫她们如何自处?”
时人口中的先帝, 便是萧侗,他的宫人俱是年轻娇嫩的少女, 温泌整日在宫里行走,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节。他不甚在意道:“一群庸脂俗粉,她们就算想要,我也懒得碰一下, 谈什么如何自处?”
吉贞被他气的脸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嗤笑,“你好大的脸。”
温泌一笑,走来坐在吉贞一侧,隔着案几他倾过身来,摸了摸铜炉,恰将吉贞的手覆在掌心。铜炉本就滚烫了,他的掌心却比炉壁更热,吉贞撇了一下,他也顺势撒开手,望着外头阴霾渐渐聚集的天,说道:“人是奇怪的,有时候觉得天下间人,美丑妍媸,也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又觉得,非得那一个人才行,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我近来越来越觉得,非得那个人不可了。”
吉贞道:“或许是因为郡王这几年无往而不利,自以为天下皆在你手中,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了。”
温泌反问:“不是吗?”语毕,见吉贞一双明眸看来,几分讥讽,几分愠怒,温泌知道又惹了她不快,微微一笑,没有再大放厥词。
外面一阵惊呼,皇帝穿着红袄,像一团火球,又奔出殿外。原来是下了雪,朔风卷着雪片拍打在飞檐翘角上。宫婢往铜鼎又加了炭火,烧得室内暖意融融,温泌坐着不免有些燥热了,起身走时,对吉贞道:“韩约被俘,军中群龙无首,我明天要去一趟雁门。”
吉贞颔首,“慢走。”
温泌往政事堂走去,见宫道上杨寂正在冒雪前行,将他叫住。杨寂一看温泌来的方向,便明白了,“你又去公主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