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好像上了瘾一样,说个没完没了:“既然又回到了皇上身边,那院子本来我是不应该住的……”声音低下去,“可是我又舍不得,便时常在晚上又回去看看。”这样双杏见不到他便也是情有可原的了,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可是捕捉那话里的意思,舍不得谁、舍不得什么?直让双杏脸又红了一层。再想起他平日里服侍皇上所在的地方和冷院之间的距离,她心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这个你拿着。”
双杏接过从他手中递过来的一个荷包,却在打开前就又听到他的下半句话:“等一会儿再打开。”
双杏便点点头。
他向她交待事情,细细密密地一件件,嘴上说着时间不多了,但是心里依依惜别,面上也云淡风轻,根本显不出来有多着急。
等到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的时候,他们才分开。
看着那个人略显出急促的背影,她真的相信他这么片刻的工夫也是强抽出来的了。摸摸唇角,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不自觉地带了笑容的,那份笑和虽然淡淡却漫长的喜悦贯彻了她心里很深远的地方。
从中宫正殿往侧殿一路走过来,双杏心中忽忽悠悠,踏不上实地。只觉得那灯,终究还是暗了些,而不远处静静伫在厢房的夜色中的榻也终究是有些冷。
其实也是没有差别的,点灯的宫女太监和往常一样恪尽职守,厢房也是……她和安兰每次一同回来时,都会觉得冷气扑面而来。
是……是少了一些什么,她缺少的,是常常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刚和段荣春又见了一面,才让她加倍想起来在这世上对她来说重要的人中,她究竟失去了几个,也是方才的片刻暖意,对比显现出现在加倍的冷意。
踌躇在厢房门口,双杏不想拉开那扇门,又觉得食指边的烫伤还是有些灼痛。她看着寝殿外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的雪,鬼使神差的竟然抓了一把。
不同于年前一粒粒如同盐粒子般的雪,这次的雪细软如白糖,又因为久未扫净,叠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实感。
双杏抓着雪,那雪便从指缝中掉落。冷到了极致,便能给人滚烫的感觉。那雪从指尖一路燃烧到她心底,可是不过片刻,就化成了水,连带着她心中所有怔忡,一瞬间仿佛拉扯着重物的丝线被剪断,她也空落落地心中没个底。
“总是这样”又是什么意思,说是埋怨,偏偏语气中还带着笑意。双杏只觉得面前的每一步路都看不清,所有的人都那么难懂。
可是又何必在意呢。
——还是因为在意这个人,才会在意这么一句话吧!
分明是那个人一言不发就如同失了踪一般,乍然再相聚第一句话竟然连个解释都没有。
索性不管不顾心中涌动的思绪,双杏不再蹲在雪地里,默默站起身,开了厢房的门。
药箱里,那人给的药膏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空的瓷瓶,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双杏手指绕过放着那个细长瓷瓶的角落,拿起旁边的一瓶寻常药膏,忍受着刺痛将那药涂在伤口上。
窗外月光映衬雪光,打过来穿过窗棂,如白玉一般的光泽一半是暖的一半是冷的。
双杏没有点烛,屋内便也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可是窗边挂着的一袭斗篷还是径自吸引着人的目光。
对着月光,双杏的手有些颤抖地从怀中掏出段荣春塞给她的那个荷包,圆环状的物什,入手冰凉。
是当初她及笄时娘娘赏给她的那枚玉环,她明明记得这枚淡绿的玉环,已经被她塞给了慎刑司守门的高大太监。
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是想着,要怎么能帮那个躺在血色中苍白的人影呢。后来几个月过去,即使想起来那枚玉环,也没有后悔的心绪在:如果不是她交了它出去,可能她再也遇不到段公公了,也可能段公公早就陨落在那个偏僻的废宫冷院中了。
可也不代表她不想念这枚对她诚然有着特殊意义的玉环。
她抿着唇举起来这枚玉环,对准床铃外遥远的月亮。在温柔的月光下,仿佛纷飞着流萤在它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