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_作者:她与灯(275)

2020-05-09 她与灯

    苔痕布满的石铅

    岑照没有出声,沉默地到城墙前面去了。

    荆州的早春汹涌而至,粉雪尽数湮灭,大片大片的梅花成簇开放。

    黄德的军队在定城被南下的刘令军队截住,与此同时,东海王刘灌从会阴山后劈出,与刘令的军队成合围之势,将黄德大军生生逼退向回江对岸。

    张铎在江上收到黄德的军报时,因清理水道而落锚在岸的商船上,有伶人正唱乐府名曲《蒿里行》。

    “白骨露于野版,千里无鸡鸣。”

    琵琶幽咽,语声凄凉。

    张铎忽然想起,两年来,席银再也没有触过弦。

    他不由闭眼细听。

    两岸垂杨舞絮,在耳旁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再一睁眼,眼前满是不应时局的勃然生机。

    邓为明从船上下来,顺着张铎的目光朝江岸边望去,轻叹了一声。

    “若不是战事,此时节正是南边运茶的时候。如今大多茶商弃船上岸躲战去了,这些弯渡里拴了好些家妓歌伶。无处上岸,做此哀音,陛下不悦,臣让她停了。”

    张铎低头道:“不必,还算悦情。黄德还有几日渡江?”

    “据战报是明日。如今荆州刘令的军队,也在距对岸二十里之处了。”

    张铎望向江对岸,花阵如雾,万物在艳色之后,都只有朦胧的影子。

    邓为明迟疑了一时,终开口道:“有一件事,臣要禀告陛下。”

    “说吧。”

    “据黄德的斥候军说,他们在荆州城外看见长公主殿下了。”

    他说完,也不敢擅自往下,抬头凝着张铎的面目,以求继续下讲的余地。

    张铎放下手中的军报,沉默须臾。

    “她如何?”

    “据说……不好,殿下身子重了,从金衫关到荆州,本就损身,此时,腹中胎儿是否安然,已是不好说了。”

    张铎捏在袖中的手忽地松开,邓为明见他未露情绪,起胆续道:“听说,殿下独自去敲过荆州的城门,但是并未见荆州开城迎她,如今驸马……哦不,岑照已出囹圄,指掌荆州大军,却如此作践殿下,实与禽兽无异。”

    张铎没有回应邓为明的这句批言,令他心脏钝痛的是,他对席银说的那一句:“自轻自贱的女人,最易被人凌虐至死。”竟在自己的亲妹妹身上逐渐应验。

    他撩袍朝江岸走了几步,春日的暖泥中的花瓣沾染革靴,眼见就要被踩碾。

    寻常时候张铎从不会在意这些无知觉的东西,今日他却沉默地退了一步回来。

    “陛下,要不要遣一支内禁军,去将殿下接回江州。”

    张铎望了一眼泥中的花,红艳似火,令他忽然想起,永宁塔中的海灯焰。

    他是怎样杀死张奚的,他至今已然记得。张平宣是张奚亲自教养的女儿,如今,他只要再多走一步,同样也可以逼死张平宣。

    没有必要,也不忍心。

    “不要遣内禁军,让黄德分百十人,返回荆州去寻她。”

    “是,臣替陛下拟令。”

    “还有。”

    张铎顿了顿声,“如果她肯回来,就不需要跟她说什么,把她安顿在江洲,找大夫好好调理。如果她不肯跟黄德的人走,也不需要再逼她了。她死在荆州,或者死在朕面前,都是一样的。朕看不见也好。”

    “那……”

    “给银两,衣裳,头面首饰。再让人告诉她,不准受辱而死,否则,朕绝不准她入张家的祠堂。”    邓为明领命退行, 其间隐约听到,张铎对宋怀玉说的话。

    声不大,混在风里有些模糊, 似乎说的是那唱《蒿里行》的伶人。邓为明想的是些“铁剑红袖”的风流事,不想那伶人却在第二日上了岸, 被宋怀玉遣人送回江州城去了。而那夜的青龙上, 不曾响起一丝弦音,唯有春夜幽静的月影,被水波碎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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