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闻此摆手一笑:“我是老了的,小辈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了,日后他们怎么样,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薛夫人暗暗瞪了由仪一眼,见她脊背挺直面容肃穆的样子又不免有些泄气,到底这个女儿几时听过她这个做母亲的话?
在贾府泡了一日,回了府里的时候天都黑了。
陈氏温温柔柔地叮嘱管家媳妇:“让厨房将早炖上的荷叶粥盛出来,再有咱们打金陵带来的小菜盛一份,给县主送去。同样的粥,就着北地的酱菜奉给太太。再冲些个米糊糊,就着小点心给浔儿送去。”
由仪插了一嘴,吩咐:“给你大奶奶也盛一碗粥。索性也不各处去送了,且就去母亲院子里用吧。”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陈氏,道:“早起吩咐琼枝备了山药糕,枣泥切青丝儿馅的。这连日奔波,大家胃口都不好,那个开胃健脾,给浔儿用两块儿。”
陈氏哪里有不应的呢?于是笑吟吟地答应了,一行人在薛夫人院子里用过一顿小点,薛浔好胃口地吃了三四块糕,又喝下了一碗米糊糊。惹得陈氏在一旁连连打趣他:“瞧这吃的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可吃下的却半点都不小。”
薛夫人道:“你别说他,这碗、这糕才多大?吃下也撑不了。再说了,能吃是福,咱们家的孩子,吃多好还没有的?你净是管这些闲杂琐碎事,大处也不见你说一嘴。”
——她是在荣府里对由仪攒了气,这个时候要发出来。
陈氏心里清楚,也不与她分辨,低头细细嚼着糕点,一言不发。
由仪筷子一放,拿着巾帕慢慢擦嘴,一面道:“母亲您有气也不必与嫂子发去,您只细想想,我今儿在贾府说得,有哪一句不再理上的。”
薛夫人听了气极:她自然知道由仪的话跳不出毛病来,就是这样才更生气的!
想着,又见由仪起身离去,临走前竟然还叫陈氏:“嫂子随我过来,有些事情叮嘱你。”
这就更为火大了,手上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摔,怒道:“都是一个鼻孔子出气的!这是给蟠儿娶的媳妇,还是给你买了个‘女知客’回来!”
这话一出,满屋子婢仆下人都不敢吭声了。
——女知客是京城里的俗话,讲家婢女,当然也不是正经婢女,而是婚丧嫁娶大事请到门上撑场面的。因不是长期的仆人,只服侍一小段时间,自然是对主人家言听计从,不好得罪。
薛浔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下地扯了扯薛夫人的袖子,奶声道:“祖母!您就别生气了,浔儿想吃小酥饼!”
薛夫人被小孙儿撒着娇,心气儿顺了些,摸了摸薛浔的小脑袋,道:“等着,祖母这就给你做去。”
留下薛浔小娃娃重新爬到椅子上,对着周围的下人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白嫩嫩的小娃娃就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姑姑怎么就没把我也带走了呢?
他又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叹道:“又要你受罪,回去得让瑾娘姑姑沏消食茶来喝的。” 一封书信遥寄王子腾,王子腾的折子千里迢迢入了京,圣人自然要召由仪觐见。
由仪并不慌忙——再大的场面都见过了,登基大典的台阶踩过不知多少,不差这个。陈氏颇有些慌乱,倒也稳住了,一面命人扶着薛夫人回去歇息,一面问由仪:“县主有把握是什么事情没有?”
由仪笑了笑,安抚她:“嫂嫂莫怕,好事情。”
她一面抬手接过那个檀木匣子,看着镜子里侍女为她整理一身县主冠服,最后眼睛落在陈氏髻上一支青鸾比翼钗上,仿佛随意道:“没准这一回回来,嫂子便能带上七凤钗了。”
缙朝律规定,皇后用九凤,镇国公主特赐九凤,公主、郡主、王妃用八凤,一品、二品诰命及县主、郡君用七凤,三品及下诰命与县君、乡君用五凤。
陈氏手猛地顿住,然后轻轻将金线刺绣的披帛为由仪搭上,眉眼温柔,神情温婉柔顺:“承县主吉言了。”
车辇在门外等候,连带有一队侍卫与一队內监,由仪双手捧着木匣步步下了台阶,在车辇前驻足,转身看了看鎏金的“敬德县主府”五字,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