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_作者:蔡某人(333)

2020-05-15 蔡某人

    “原来,柔儿这么记仇的?”桓行简笑笑,忍不住在她那张艳光无匹的脸上划了一划,大街上,这举动未免轻佻了,嘉柔横眉冷对,躲开道,“你少碰我,也别总跟我说说笑笑的,我根本不想同你说话。你没有心吗?你杀了我兄长,还旁若无人地跟我玩笑?你真够无耻的。”

    句句带刺,纵然桓行简涵养再好,此刻,被她疾言厉色一番拒绝面子上也挂不住。

    旁边,老妪虽未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却见神情不对,两手朝围裙上一搓,笑呵呵劝道:“郎君跟夫人置气了?”她一张口,带着浓浓的蜀腔,牙齿掉了几颗,似乎讲话漏风,“灯多好看呐,我老太婆守寡十几年了,想跟老头子斗嘴也不能了,你小夫妻别置气啦,快去赏灯吧,别辜负了这么热闹的上元节呐!”

    嘉柔想反驳,嘴唇动了动,看老妪佝偻着腰在这寒风里又独自去忙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她鼻子一酸,不满地看了眼桓行简:“你难道就不能多给这婆婆几吊钱?”

    说完,脸一霎红了,帕子缠着手指一圈又一圈,忽的,人又不动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桓行简见她有恙,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嘉柔脸上烫意不散,可语气却柔和了下来,细声道:“孩子刚闹呢。”说完,面上流露出亦觉神奇的表情来。她第一次当娘,有时烦,有时好奇,有时又觉甜蜜,整个人,每日里不知要变多少次。

    桓行简自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方才不快早抛掷一边,唇角一翘,握住了嘉柔的手:“这么调皮,看来多半是个小郎君了,你这个当娘的,日后要好好教导他。”

    日后……这个词分外遥远,嘉柔默然,桓行简不想坏她兴致,佯装一切未发生,带着她,一家一家铺子挨个儿看,听人讨价还价,双方嗓子都大,吹胡子瞪眼的,嘉柔忍不住驻足,耳朵一竖:

    “少些吧,我在别家看到一样的,也不像你这般要的多。”

    “啧,你在哪家看到的?整个洛阳城只我卖上党的麻布,咱在这洛阳城做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唬哪个?”

    “呦,你这就是吹牛了,晋阳人来洛阳做生意的可不止你一家。”这人极力想要戳破,上党的老板娘嘴一撇,摆摆手,“再加一贯五铢,爱买不买!要不,你就去别家!”

    “别呀,我拿去了你也是一件生意……”

    “不卖!”

    双方没谈拢,各自闹了一肚子的气,嘉柔捂嘴一乐,这场景看得有趣又眼熟,脱口而出道:

    “我在凉州时,跟着姨母,有一回碰到个胡商卖蓝色的玻璃碗,可好看了,那个颜色就是凉州最晴朗的天空都比不上!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可胡商要价太高,我跟姨母磨了他好半天他才松口,他呀,还说就没见过我们这么能砍价的!”

    嘉柔清脆的笑声跟着起来,眉眼弯弯,发间那朵梅花松了,险险欲坠,衬的绿鬓红颜更娇俏动人,桓行简静静看着她,不由莞尔:

    “我没见过蓝色的玻璃碗,想必中原还没这道工艺,胡商哪弄的?”

    “波斯国呀,波斯国的玻璃器皿做工精美,可因为易碎,不好保存,所以就算是骆驼队每次带的也少,所以昂贵。”嘉柔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那张小脸,眉眼灵动飞扬,和他最爱的神情重合了看得桓行简心头竟是怅惘,他含笑一点头,“我们在凉州时,怎么没见你给我看看那件宝贝?”

    一提玻璃碗,嘉柔旋即泄了气,幽幽叹气:“不小心打碎了,我很气自己。”

    “再买就是了。”桓行简安慰道。

    嘉柔摇摇头:“不,后来胡商也卖过玻璃碗,可再没了那样清澈纯粹的蓝,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我再买一个,也不是那个了。”

    说到这,两人似皆有所思,嘉柔忽懊恼自己怎么又跟他说这么一通,话一收,换成个冷淡表情,继续往前走了。

    忽闻一声叫喊,原来是拐角处有西域的胡人表演吞刀吐火,一亮一亮的,嘉柔这场面见的多,在凉州的夜市上再寻常不过,这些把戏,她当真是亲切又熟悉。

    火光下,是围观的百姓一张张欢笑到变形的脸孔,胡人一抽刀,连嚼糖人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娃娃也不动了,大家屏气凝神,等那刀不见了踪影,才都“哦呀”一声,叫起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