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顾虑到身份不同,顾铮这番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历朝历代,举义旗造反的人都不少,其中大部分都会伪造出一个所谓神明来,作为他们的旗帜,打着下降救世的名头,俨然也是正义之师。
那教廷既然掌控着那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而且并不似道家那般离世出尘,必然野心巨大。就是想借助传教的方式,将大楚纳入他们的统治范围之内,也不奇怪。
须知大楚虽然有神明传说,皇帝也自称天子,但天神却是管不到皇帝头上来的,在这人间帝王最大,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一旦被教廷掌控,就连君主的废立,也要由对方来做主了。
“我看是顾先生忧虑太过。”贺卿道,“我大楚百姓自有自身的信仰,又岂会如此轻易改信?何况就算百姓改信他们的神灵,既然入了我大楚,自然是入乡随俗。”
“昔年佛教从天竺传来,如今一样在本土传播,教义却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也未曾见他们对朝廷产生任何影响。教廷若只是传播信仰,自然很好,是我大楚友谊之邦。若是生出其他心思,我大楚的上百万军队却也不是摆设,先生又何必过分担心?”
“到那时,只怕已经晚了。殿下对那教廷如此推崇,视近在眼前的危险如不见,难不成是有什么心思?”顾铮厉声道。
坐在角落里做记录的唐春生不由愣住,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他对这些新鲜事物很感兴趣,早就跟使臣们混得十分熟悉,听他们说了不少南洋风物,甚至跟着宁尚学了两句异邦语,自然也知道那边是什么景象。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女子也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一国君主。
在咨平殿这段时间,他也培养起了一些政治智慧,自然能明白顾铮话中所指,分明是说贺卿有意要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想要讨好教廷,得到对方的支持。
若是教廷在大楚境内的力量也同样强大,在他们的支持下,让贺卿登上帝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春生握着笔,一时竟不太敢将这些大不敬的话书写下来。
好在他毕竟已经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已练就了书写的习惯,即使脑子里闹哄哄的,手底下却还是很快流利地书写起来。反正贺卿明确说过,写下来的内容只代表说话人的观点,与他们这些记录员毫不相干,并不会因此获罪。
只是他心里不免打鼓。这一场对话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在朝廷内部引起巨大的地震。那远在另一片大陆的教廷和许多国家如何还不好说,大楚内部只怕就要动荡只怕就要先起来了。
不过这种事,非是他可以置喙,所以也只能听着两人议论。
殿内静了一瞬,借着贺卿拍案而起,“顾铮!”
“臣逾越了。”顾铮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竟没有请罪,就直接拂袖而去。
殿里的空气一下子冷凝起来,众人看着贺卿的脸色,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打扰。最后还是邱姑姑过去上了一盏茶,劝道,“殿下与顾先生都是为国事忧心,若因此伤了和气,或是气坏了身子,反倒不美。先喝口茶静静心,不管什么问题,总能找着到解决的办法。”
贺卿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却又像是义愤难平般道,“好个顾铮,他是大楚的忠臣,我倒成藏奸的小人了!”
贺卿与顾铮在咨平殿内大吵一架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毕竟这皇城看起来宫禁森严,实际上不过是个漏风的筛子,任何人都可以从中打探到消息。何况这一回的消息,还是贺卿自己有意放出去的。
其实这种争执倒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不但内容劲爆,出现的时间也太过敏感。
使团回来之后,这第一次开海之事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不说是不世之功,却也是一场千古未有的盛事。能参与这样一场盛事,对所有在朝为官的大臣而言,都是说不尽的好处。尤其是首相刘牧川,即使他自己出力很少,但在他的任期之内出了这样的大事,功劳自然也能算在他头上。
但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继续呆着,是阻了某些人的路,而且近年来越发觉得精力不济,思想也跟不上年轻人的趟了,所以趁着如今形势大好,他便选择在这时激流勇退,为自己谋划一个安稳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