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落地,那些随从便将重九团团围住,又是递水袋,又是送点心,还有人拿着帕子殷勤地替他擦汗,生怕哪里照顾不周似的。
北山蘅看得想笑。
想不到这小子以前还是个大少爷,众星捧月仆役环伺的,日子过得比自己都舒坦。
一侍从从腰间抽了长刀出来,走到河边一块岩石上站定。他目光紧盯绛河,追随着水底游弋的虫鱼,片刻后,冷不防掷刀入水。待抽出时,刀锋上已然扎着一尾肥大鲥鱼。
“齐三好刀法!”重九坐在河边看着,忍不住拍着手喝声叫好。
那侍从拎着鱼走过去,将鱼递给同伴拿去清理烹饪,然后走到重九旁边,擦着刀刃笑道:“属下这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旁边另有一侍卫插话:“公子天纵奇才,齐老三那点三脚猫功夫,怎能跟公子相提并论。”
重九抿起嘴,谦虚道:“你们莫要这样夸我,成由谦逊败由奢,我还要好好练上十几年的功夫,才能行走江湖独挡一方。”
话虽如此说着,可终究孩提心性经不得夸。
别人方奉承了几句,便眼角眉梢俱泛起笑纹,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臭小子。
北山蘅暗骂了一句,神情却是柔和。
这个样子的重九……可是好玩得紧呢,怎么到他手里就变呆了?
只着片刻的走神,也不知那边主仆几人说了什么,重九竟拿起刀,和其中一个侍卫打了起来。
男孩并不高,只到侍卫的腰腹处,但是一把沉重马刀却舞得虎虎生风。而侍卫虽然身强体壮,但出招应对远不及重九迅捷,三五招之内竟隐有颓势。
北山蘅默默看着,很快便发现有些不对。
重九如今这个模样……根本不像是根骨欠佳无法习武之人,甚至那臂力和速度都远超同龄人的水平。
但是与他对战的毕竟是个成年男子。
数十招之后,重九翻身一滚稳住身形,把刀撇在旁边,拱手告饶:“庞二哥功夫好,阿九不敌,甘愿认输。”
侍卫哈哈笑着上前,将他扶起来,弯腰拍去他衣摆的灰尘。
“是庞元冒犯了,公子莫要怪罪就好。”侍卫浓眉间透着敬佩,“公子若是再长个几岁,属下也不是对手了。”
重九搓了搓手,道:“等我拜入蘅教主门下,学上几年武功,再回来跟你打,到时候你可别哭着鼻子求饶。”
男孩冠玉似的面庞上带着潮红,星眸漾起笑意,带着难以言说的期待和兴奋。
北山蘅遥遥望着,心里蓦地一揪。
重九不远万里奔赴滇疆,是为了……拜他为师?
可是后来又怎会被人打伤,痴痴傻傻地倒在绛河边上,醒来时还不记得自己家住何处。
北山蘅眉心轻蹙,陷入了沉思。
彼时那边已收了兵器,有人将烤好的鱼从火架上取下来,用油纸包好,撒了些盐巴,恭恭敬敬递给重九。
“公子请用饭。”
重九摸了一下脑袋,指着远处独身打坐的和尚道:“先给大师吧。”
“大师是方外之人,怎会用这鱼肉?”齐三笑了笑,将鱼放到他手里,“公子且安心吃,属下马上就将炊饼给大师送去。”
重九这才放下心来,将鱼抱进怀中,犹犹豫豫地抬手撕了一块。
鲥鱼多刺。
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平日里都是侍婢挑干净刺再将鱼肉奉上,可侍卫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重九这一块鱼肉入口,当即被刺卡住了咽喉,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可是思及别人都没得吃,就他一人吃了鱼,便不好意思再麻烦旁人,只得费劲巴拉地将刺咽下去。
鱼还没吃几口,小孩一张俊脸已经皱成了包子。
北山蘅看得又好笑又心疼,便挪步走过去,想要帮他把鱼刺挑出来反正迟早也是自己徒弟,尽一尽为师之责还是应该的。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透了那条鱼,仿若虚无。
北山蘅悻悻地缩回手。
他这才想起来,原来如今是在重九的回忆当中。
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默默看着那孩子吃完鱼,也不知卡了多少鱼刺,重九拿起水袋连灌了几大口。
好不容易将鱼刺咽下去,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一行数十随从自身上解下外袍,堆在河边一块巨石上,铺成一个简单的床褥。
重九和衣躺上去,有人替他盖上薄被,掖了掖被角。
月亮渐渐爬到了山顶,将主人安顿好,侍卫们这才各自寻找地方,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北山蘅在远处看得无聊,便打算寻个机会破除幻境,抽身离开。
正当他转身之时,却瞥见那打坐的和尚站起来,朝着重九走去。北山蘅心里一动,连忙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