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沄觉得李贤并无性命之虞。
她扶着母亲的胳膊回到上阳宫,让母亲在榻上坐下,她倚着母亲,轻声说道:“阿娘,二兄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从前就不拘小节,那些甲胄,大概是他借出去之后,想着日后或许还能用,就图方便没还回去。”
武则天伸手摸了摸李沄的秀发,叹息着说道:“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甲胄却是在雍王府搜出来的。太平,阿娘又怎会不知你二兄的性情,但律法如山,给他定罪的是大唐律法,不是我。”
李沄了解母亲,这是母亲主政后办的第一件大事。
二兄必须定罪。
李沄靠着母亲,声音有些难过,“几个阿兄之中,阿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兄了。为此,二兄曾经很苦恼,他很想得到阿娘的喜欢。”
太平长公主拉着母亲的手,白皙的指描绘着太皇太后掌心的纹路,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小时候,太平总喜欢到清宁宫要阿娘陪我睡。阿娘跟我说过您小时候跟韩国夫人的事情,阿娘说您在家里的时候,韩国夫人对你很好的。太平不知一次问库狄,二兄那样聪明潇洒,为何阿娘不喜欢他?库狄总是不说,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才说或许是因为韩国夫人的缘故。”
“太平不喜欢韩国夫人。不止是因为她的两个子女忘恩负义,还因为她害得二兄不得阿娘的喜欢。”
“其实,二兄也很可怜。可我也心疼阿娘,我从未在阿娘跟前为阿兄求情说好话。”
说着,李沄就红了眼睛,她看向母亲,问道:“阿娘,二兄会死吗?” 武则天没想到这个女儿会问得这么直接。
李沄没有为李贤求情, 她很想为李贤求情, 可是她忍住了。但是长公主聪明, 知道怎么说能让太皇太后觉得窝心。
武则天的手盖在她的发心上,她想了想,不答反问:“太平觉得呢?”
“我不希望他死,阿娘, 这一年, 阿耶驾崩了, 圣人阿兄也驾崩了,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李沄眼中的清泪滑落, 她将额头抵着母亲的肩膀, 低声说道:“哪怕是把他废为庶人, 关起来,也好过让他死了。”
武则天:“……”
她和李治的这个女儿, 还是心软了些。也是,从小就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 千娇百宠, 父母和兄长们都将她放在心尖上。
除了对武家的那些子侄,她还没见李沄对哪个人表现出厌恶之情。
她的父亲在世时,教她写字弹琴,教她策论, 却没教会她朝堂之上,若是太仁慈善良,便是万劫不复。
武则天:“太平, 你很好。可有许多事情,你还不懂。”
“太平有什么不懂?太平懂阿娘担心的事情。”
武则天侧头看向李沄。
李沄说:“阿娘主持朝政,许多大臣是老古板,他们不见得会听阿娘的。或许还会有人说阿娘是抢了小天泽的江山,独揽大权,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打着各种旗号来跟您唱反调。二兄这事情发生得不是时候,万一处理不好,会后患无穷。”
“可是二兄除了私藏甲胄,并未犯什么大错。若按大唐律法,二兄定是死路一条。可他从未表现出要造反的念头,到时候肯定有大臣为他求情,阿娘何不在大臣们为他求情之时,顺水推舟。”
顿了顿,李沄抿着红唇,跟母亲说道:“要下令杀了自己嫡出的孩子,天下人虽会夸奖阿娘铁面无私,却也会因此而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武则天眉头微蹙,声音透着冷意,“太平。”
李沄的模样既委屈又难过,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本来就是,虎毒不食子。阿娘无法控制旁人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李沄顶撞过父亲,却不曾顶撞过母亲。她会跟母亲耍赖调皮撒娇,抱着她的胳膊阿娘阿娘地叫着,叫的她没辙,只能随她去。
如此冲撞她,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
太皇太后心中又惊又怒,“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沄站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看向母亲,幽幽说道:“难道阿娘希望我像那些奉承您的人一样,只跟您说太皇太后英明,太皇太后圣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