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叶璧的灿烂的笑容不仅落在兰素眼中。遥远处,吕辛荣和摄政王吕毅从高高的飞雪阁上下来时,两个耳力极佳之人都听到湖心亭处传来的隐约声响,目光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湖心亭朱瓦顶盖,白雪半覆。
亭中之人轻展双臂,身姿窈窕。
吕毅看不清赵叶璧的脸,但身影看个七七八八,一眼十六年,恍惚间又看到当年那个轻声唤他吕叔叔的女孩子。
故太子妃雍雅是他军中同袍唯一的女儿。他三十岁那年在西域打仗时遭了埋伏,他是这支先锋军的副将,而正将就是雍雅的爹爹,战死时只比他大三岁。
记忆中的朔漠连天,大风起时,黄沙倒灌进他的口鼻中。
先锋军死伤八九,雍雅的爹爹将生机留给他和战士们,待援兵到时。吕毅记得自己跪在战场残迹中寻着战死者的尸首,竟然找不到一副完整的尸骨,血肉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后来,吕毅回到营中整理遗物时,他发现遗物中的一个盒子中有一块翡翠,他把翡翠带回给彼年九岁的雍雅。
那一役,熘国军队大获全胜,他擢升荣威将军,封凉中伯。死去的先锋营主将是此战中熘国两位殉身的将领之一,追封保平候。年幼的雍雅被送去皇后身边抚养,后来新帝登基,赐婚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雍雅,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是熘国肮脏的皇庭最后一片净土,却也被他在十六年前折断。
愧意悄然攀附上心头,吕毅回头看向吕辛荣紧绷的唇,忽然开口道:“你可知你这位侧室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吕辛荣袖中手掌合拳微颤,面上却风平浪静,不流露一丝情绪,坦然道:“她的父亲是十六年前刑部侍郎赵启,所以义父面熟。”
吕毅的眼神里有探究之意,搜寻吕辛荣背叛他的一丝一毫。
半晌,吕毅才道:“若当作玩物,我且容你再玩几年。”
阿璧是他的掌上珍宝,吕辛荣槽牙紧咬,嗤笑吕毅孤家寡人,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下了飞雪阁,因回廊叠转,视线所及处便看不见湖心亭。
吕辛荣送吕毅出府,刚踏进廊道里,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横横地撞向他们两个人。
那道身影穿着将军府中最寻常的小厮棉衣,棉衣套在瘦弱的少年身上有些宽大松垮,他像是在奔跑,却不料廊道头里飘进雪花,地面一片湿滑,一个不慎就滑着摔出近十步远来。
他根本止不住自己滑落的趋势,像一道箭一样飞速摔向吕辛荣两人。
少年怀里的瓶瓶罐罐全部脱出手去,叮铃铛啦掷出今石之声。
吕辛荣眉头一皱,他认得扑来的少年正是张遵宝,他分明教了过两个晚上,怎么还能狼狈成这幅样子。
还不等吕辛荣伸手出去拉起张遵宝,吕毅已经胡子一扬,冷哼一声,大掌一把拍在张遵宝的胸口,将他反拍出去又是十步远。
张遵宝惊慌失措,胸口又遭了重击,一时间竟是只觉得从头到脚震得浑身麻木,脑海中胜过大雪苍茫,眼前猛得一白,什么都看不见。
随即,才感觉到剧痛自胸口处传遍浑身上下,喉咙出腥甜上涌,一口殷红的献血吐在地上。
“你,你怎么打人?”
张遵宝疼得额角直冒冷汗,口中下意识脱出这样一句。
吕辛荣闻言眉头紧锁。
“是西北人?”吕毅一下便听出小厮的口音,负手挑起一只眉毛看向吕辛荣,撇撇嘴,“元宵纵火是你的主意?”
他看起来平静,但吕辛荣知道这触怒到了吕毅。
吕辛荣沉默不语。
吕毅冷冷哼一声,大袖一挥,目光锐利凌厉如鹰眼,一把将跌落在地的张遵宝后领拎起,骨节宽大的手掌扣在他的喉咙上。
张遵宝只觉得自己进气不如出气多,窒息感压过剧烈的疼痛,死意在眼前,生出了诡异的幻象。
吕毅眯起老眼,中气十足,几十年高位者的威严深入骨髓,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