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温脸上还余有几丝愠色,语气却带着压制后的温和,江沼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眼睛没往他身上看,一路沉默不语,端正的坐着。
秦将军换下了沈颂,马车在那街头上驶得极快。
到了百花楼前,江沼只见到窜动的人头,围了几层,地上的皑皑白雪已被人踩成了泥水。
躁动的人群中几声哭泣声传来,陈温的步子往前一跨,挡在了江沼前面,然能挡了江沼的视线却是挡不住那声音。
“江家人骨子里流的就是狼血,世代皆是武将,多年的杀戮怕早就养成了虎狼之心,一旦疯魔起来,就跟那地狱魔鬼没什两样,杀人如不能举,就,就像当年的江家二爷一般,围城里死的那几万人你们以为当真皆是因为瘟疫吗,那有一半都是被江二爷杀了啊,那日城门后的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江二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因为,就因为......”
那妇人起初还愤怒悲痛得很,到了最后竟是脸色苍白,没了力气再往下说。
“因为什么?你继续说。”宁庭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声声质问,“只许尔等放肆,就不许旁人反抗,这是何等歪理?”
“同生为人,江家的血肉之躯与尔等又有何区别,江家守家护国百年,外敌从未越过边境,尔等的日子过得安稳了,心生欢喜,便为其扣上英雄的帽子,理所当然地认为江家人应该牺牲性命,应该以命来护你们周全,这些年江家人也确实如此做了,江家每代皆有战死在边疆的儿郎,英雄逝去的名单上,江家独占了一半。”宁庭安紧紧地盯着那妇人,“可你们在围城都干了什么,你们难道就没愧疚过一日吗?”
那妇人如同哑了一般,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抱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失声痛哭。
周遭安静了一阵,嘈噪声再次传来。
江沼想伸手推开前头挡住她视线的那人,然而还未等她抬起手,头顶上一件大氅罩下来,江沼眼前只余了一片黑暗。
唯独听到了一句,“人不是他杀的,是奴杀的,你们要命,奴陪你们就是。”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是一阵嘶吼声。
江沼听陈温在她头顶说道。
“保住世子,封楼。”
斗篷里熟悉的清香袭鼻,终于还是让她产生了抗拒,江沼艰难地从那斗篷底下钻出来,呆呆地立在那,耳畔的声音渐渐变小,只余下一片嗡鸣,陈温握住她手腕对她说了什么,江沼听的不是很真切。
直到看到宁庭安从里出来,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表妹。”
江沼才挣开了陈温,朝着宁庭安走了两步,脚步有些晃,走到他跟前轻轻地问了他一声,“怎么了?”
江沼自个儿都不知道,问的是哪件事。
是问江言恒怎么了。
还是问当年的江晖成怎么了。
“没事。”
宁庭安冲着他微笑。
江沼只觉眼皮子有些重,表哥的脸越来越模糊,轻轻的一股冷风从背后吹来,并没用力,却将江沼的身子吹得一晃。
在江沼倒向宁庭安怀里的那瞬,身后陈温僵在那,心口似被利刃刺中,疼地他一缩,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跟前两人,眸子里的怒意直烧,却是带着一股子难以忍耐的痛。
他看着她推开自己,看着她走向了宁庭安,又看着她倒在了宁庭安的怀里。
他是太子,是她的未婚夫。
是陪了她十年的人。
然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选择的不是他,而是相识不久的宁庭安。
陈温的喉咙口发紧,艰难地滚动了一番,眼眶烧成了猩红,脚步犹如千斤重地往前挪了挪。
活了二十栽,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他,然而此时那股无力感又蔓延到了四肢。
陈温走到宁庭安的跟前,用了最无力的一个理由,从他怀里接过了江沼,“一日未退婚,她一日都是孤未过门的太子妃,师爷请自重。”
簌簌冷风灌进他袖筒,陈温将怀里的人紧了紧,一路灯火通明,照在他脸上,煞白的让人生惧,一贯挺直的脊梁从一排灯火下走过,竟也微微躬身,让人瞧出了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