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神,道:“沈大人,实不相瞒,水参……魏王殿下曾受过惊吓,以致不记得从前的事。他对我有些依赖,让他独自进宫,我担心他会哭闹不休,若是冲撞到圣上与其他贵人,那便不好了。”
沈嚣颔首:“顾姑娘,皇上与太皇太后正是让你随着殿下一并入宫,待殿下适应宫中生活,自会有人送你回府。”
顾磐磐略微放心,说:“是,我知道了。”
她想起她捡到水参时,男孩身上并无可证明身份的衣裳或是物件,而是只披着件成年男子的中衣。看来是有意隐藏他的身份,可能是当时为让孩子逃离什么。
她其实很清楚,水参的事定然涉及到皇家秘辛,那不是她可以去窥探的,她应当躲得越远越好。
可她捏着水参肉乎柔软的小手,看着他这双水葡萄一样的眼睛,却没办法做到从此不闻不问。而且,她恐怕也没法走掉。
——
顾磐磐坐在进宫的马车里,仍有些如在梦中。
水参什么也不懂,只要姐姐陪着,他去哪里也无所谓,坐这般朱轮华毂的宽大马车,倒令他觉得新鲜,扒在车窗到处看了会儿,就靠回顾磐磐身上。
当马车被特许驶入禁内,穿过高耸的城楼时,顾磐磐揽着水参,心跳加快,急剧得简直像要从嗓子里跳出。
她在民间长大,不懂宫里的规矩,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
皇城上方的天空飘着浅淡云絮。放眼是连绵的白玉栏,重重殿宇踞立,明黄琉璃瓦覆盖的高低檐脊厚重而舒展。连那倾泻流转的旭日金光,似乎也只是这广阔皇城的点缀。
一座座殿室在远处看起来丰伟壮阔,临近却能见丹垩粉黛,华窗雕栊,无一处不是巧工细作。
面对这样浩渺的宫群,穿行其间,让人生出一种对未知命运的迷茫与敬畏。
顾磐磐与水参迈入慈寿宫,太皇太后早已在守望等候。
只见其身着香色团鹤纹阔袖缎衣,石青下裙,发髻梳得精巧不苟,头戴明珠拥福簪,鬓角虽有银丝,但精神看起来很不错,白皙丰腴,气度雍容。
是面善的长相,唯有一双眼凌厉内蕴。
顾磐磐垂眼看着地砖上漫涌的六瓣莲纹,牵着水参上前行礼参拜。 太皇太后此刻自是无暇去管顾磐磐,她满眼都落在水参身上,细细打量一番,竟是微红了眼眶,道:“这是我的阿恒……”
魏王的本名叫隋祐恒。虽说孩童的相貌,一年有一年的变化,但像魏王这样精致的男孩子,还是很少见。
魏王是隋家人典型的长相,尤其是浅浅琥珀般的眼珠,错不了。男孩胸膛上又有一枚桃子形状的胎记。加上年岁,以及顾磐磐捡到他的地点,确认并不难。
对于亲孙儿的失而复得,太皇太后自是欣悦不已,她问了顾磐磐许多关于孙子的问题,女孩皆如实回答。
原来,当初顾磐磐救了水参不久,就被顾迢龄一起带着往晋北去了一趟,根本不在西都,以致没有找到。
水参认生,不愿与太皇太后亲昵,顾磐磐便哄着水参,与他讲,这是他的亲祖母,最亲的亲人。他不仅是水参,更是太皇太后的小阿恒。
太皇太后颔首,对顾磐磐的识体很满意。
她将水参这一年的经历了解大略,道:“魏王这一遭,是天星下尘寰,历了不少苦楚。水参这名字,逢凶化吉,便继续用着吧。”
魏王从前体弱,现今被顾磐磐调理得好,圆润白嫩,长得跟人参娃娃似的,太皇太后对此甚为欣喜,接受了水参这个小名。
虽说魏王忘记过往,但这不是顾磐磐造成,太皇太后不会怪到顾磐磐身上,她自会记到罪魁祸首头上。
正说着话,便听闻外面内侍掐高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这声音如平地惊雷,令顾磐磐眼皮陡然一跳。
太皇太后则是目光沉了沉,随即看向殿门的方向。
——
春分了,明间正门才取下银鼠毡帘,站在屋内,就能望见庭中晃亮如锦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