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读书人,特别是经历过战乱的读书人,都有几分善心,不那么整日标榜自己道德君子,没那么多臭毛病。都是人生父母养,多点善心是好事,否则半点人味都没了。
“那也不尽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顾贞观道:“有人就觉得,自己天生就该高人一等,女人这样执拗的或许只害她自己,男人执拗起来就要害了全家。”
“先生似乎很有心得。”沈瞭道:“不妨讲讲,让学生长个见识。”
“这户人家和你家一样,当年也是世代书香,家奴进门都要抽鞭子,就和杀威棒差不多。”
顾贞观就道:“这家的主人觉得自己世宦之家,奴才天生就该是奴才,怎么对待他们都是应该应分的。他家媳妇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家被人称为家规严整,实际上不过是苛待家奴而已。”
“后来战乱,家奴逃走大半,剩下的家奴不仅没被奖赏,反而被变本加厉的虐待。”顾贞观叹道:“因为这对夫妻觉得,这都是打的还不够狠,管的还不够严。”
“那后来呢?”胤禔没忍住问道:“难道他们安生活到了现在?”
顾贞观摇头:“三藩兴兵,这对夫妻命家奴将财宝粮食藏好,不想家奴偷着联络了三藩的将军。这户人家,死全家了。”
“其实家奴未必得什么好处,只是鱼死网破罢了。”沈瞭低声道:“觉得家奴不需要活路,最后可能逼死自己。”
胤禔想到了后世各国的税法,不管是出于主动意图偷漏税,还是出于税法更改导致的漏税,一般都会有一个补缴期。只需要在规定期间内补缴税款,就算没犯法。
这大概就是实用主义治国的集中体现,如果逼的人没了活路,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人财两空?
不过胤禔开口讲起了别的事:“我记得先帝静妃也是一样,觉得自己是皇后,用金器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可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这么天经地义,为什么先帝顺治还要住在破烂、未修缮完全的皇宫中。”
不止先帝,直到现在,紫禁城有些宫室都没法住人,因为战乱和火灾,有些宫室在破损状态。将心比心,麻烦你配合一下皇帝,哪怕是作秀呢。
所以天下哪有天经地义,自己和太子也是,做了太子不代表皇位就稳稳的握在手里。而自己是长子,也不代表没了太子,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继位……这世上的事情,琢磨起来真是相通。
不过如今的形势和几百年之后也不一样,非要拿来作比较就是脑子有病,十分健康且脑回路正常的胤禔放下了这个话题,拉着沈瞭问起来将来的打算。
“日后读书读好了,打算科举么?”胤禔问道:“我看以中正的人品才学,出来做官正合适。”
“怎么都会考个功名,做事更方便些。”沈瞭道:“至于出不出仕,那就不一定了。”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容若就离开院子,拉上胤禔准备回到织造署。
“喂,你们俩聊什么了?”
容若叹口气:“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对这种事这么好奇,不过也是,你也快成亲了。”
“成亲就成亲呗。”胤禔一脸不在乎:“过去我还挺憧憬的,现在一想就有点烦。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汗阿玛看哪个好就就是哪个喽。合得来就好好相处,合不来就离远点。”
“不能这么说的。”
容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娶来的妻子是真正的少年夫妻,慢慢相处总能处得来。你和我不是一回事,别看我的婚事来想你自己。嫁给你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离的,入关之后没听过这种事,人家一辈子都拴在你身上,不要开始就心存成见。”
“……嗯。”胤禔被那句“一辈子都拴在你身上”触动了,人家女孩子也未必喜欢嫁给自己,不过是父母之命,又没法离开。男人可以随意,女人却不行,自己也不能太欺负人。
唉,怪不得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夫妻,就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家人亲戚,很多事情都扯不清。胤禔揉揉脸,忽然问道:“曹家的事情,汗阿玛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