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变。
这话胤禔也信,康熙是下了大力气培养胤礽的,在他美滋滋看着小太子念告捷文书的那个时候,将胤礽视为“可托天下的储君”那会,他绝对想不到将来必须要废了他。
胤禔离开郑家庄之后不到半个月,胤礽去世,消息送进宫,胤禔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令以亲王礼下葬胤礽,并且让弘昪晋爵郡王,算是了结了他和胤礽之间的恩怨,人死如灯灭,诸事了结。
人真的死了,胤禔反而失去了怀念过去的兴致,他琢磨着胤礽最后的话,胤礽显然是意有所指,但是碍于身份没法说清楚。
如果连胤礽都感到自己要变心,弘晗这个郡王、准储君地位不稳,那外头得传成什么样……不对,胤禔脑子一转,胤礽那么说未必就是听说了什么确凿消息,还可能是预先提醒……所谓结个善缘。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和熙朝一样,底下人出于各种目的而隐瞒皇子不合的消息,那就糟了。
皇帝打定了主意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效率一贯是非常高的,胤禔一声令下,从九门提督到内务府,甚至是侍卫们都成了情报源。
于是,陷入困扰不短时间的胤禔,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京城已经非常关心他的承继问题了。虽然是隐晦的表示“皇上更喜欢三贝勒”“三贝勒比二贝勒得圣意,甚至……”各种的意犹未尽和暗示,让胤禔有点反胃。
虽然这不是盼着胤禔早点死,好弄个从龙之功,但这种暗中讨论皇帝喜欢哪个皇子,又对另一个是不是看不上了的行为,还是让胤禔出离愤怒。
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愤怒一瞬间马上消失,他想到了胤礽的话,殷鉴在前啊。自己当年怎么把皇位弄到手的,自己当年被先帝夸两句,胤礽又是做何感想。而今带入到弘晗和弘昸身上……胤禔真是不愿意想,可是又不得不想。
很多事情都是天不从人愿,他想让全家和乐,弘晗继位,他的弟弟作为辅佐,他的姐姐能作为有力的羽翼臂膀。可除了苏日格出于谨慎和现实考虑,会主动维持这个现状之外,皇子们日日长大,又被委以重任,他们能安分吗?
就算他们安分,但那种舆论之下,弘晗又会做何感想?他现在能稳得住,不代表他心中毫无感想,就算弘晗心中没有看法,将来弘晗有那么一日,他身边的人也会鼓励他处理“威胁”。
皇帝辗转反侧却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另一件事刺激了他:弘昱和弘昸带着各自福晋给皇后问安,还带了个喜讯,弘昸福晋有了身孕。从内务府嬷嬷到钦天监算命先生,一水的吹捧“有宜男之像”。
胤禔的警惕已经上升到了十二分,就算他再不想,但这就是宫廷,他必须考虑放任的后果。
但苏日格的一封来信,又让他将此事暂时放下。他的爱女写信回来说,海关与地方官,已经暗存芥蒂,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有大患。
这并非苏日格危言耸听,而是关外的盛京已经有了这种苗头,盛京将军和盛京海关最近闹得不太愉快。苏日格在信中如实写道“无非党同伐异。”
胤禔将书信从头看到尾,盛京将军府和盛京海关,还是双方一个职权冲突。海关作为皇帝的新宠,有钱有权有渠道,只要这个新衙门有什么动作,盛京将军府就看不顺眼,深觉这个衙门喧宾夺主。
在传统官僚们看来—这倒是不分旗民,海关这种类似内务府、只有细微不同的衙门,原本和三织造差不多,大家也不是不能容让。但海关一手负责大量的钱粮往来,独立于内务府和织造们,和地方衙门居然也不太往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过去如织造府,他们和地方官来往密切,甚至起到一个监视作用,譬如当年的曹寅和孙文成、李煦,但他们和地方官也是一个体系内。譬如康熙南巡,两江总督跟前,总有织造们的座位。
如今的海关却不是这样,显然皇帝压根没打算让他们和地方官产生什么交集,海关的一切与地方毫无关系。当年的织造们搞什么生意,那都有地方官的份额,如今的海关,地方官们根本伸不上手……
关键的矛盾点在这里,就像苏日格所说,党同伐异,无非就是盛京将军觉得新衙门,不是“自己人。”同在一个地方,多少就有了些龃龉,而这点暗藏的芥蒂,被苏日格给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