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伞走回殿内,打开盛着衣帽的桐木箱子,这是当年嫁进宫时,我亲自整理的,放弃了好多好看的衣裳鞋帽,却把这顶帽子装进了琉璃盒子中,放进了盛嫁妆的箱子里。
取出那顶被保存完好的、貂毛和羽毛都还顺滑着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好看吗?”我问宫女。
宫女把羊毛编织的帽子放下,对我点头笑:“好看的,皇后娘娘戴什么帽子都很好看。”
“这是陛下送我的。”虽然也不知道让她知道,能有什么用,但我还是超级认真地跟她强调了一下。
说完,抬手把鬓外和颈后散落的发丝都小心翼翼地塞进帽子里。
这样头发就不会当着姜初照的面,落下来了。
“皇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姜初照撑着桌案,勉强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连嗓音都是颤抖的,“是为了救你父亲,所以才想到这个办法?”
烛火幽微并不明亮,我猜测他这几日一定也很劳累,方才趴在案上睡了会儿,应该是苏得意特意把烛芯拨进了蜡油里,让他不被光亮刺激,更放松地休息。
“阿厌,你看着我回答,”他抬起我的下巴,帮我把目光转回来,虽然动作上是强势的,可语气软得几乎是在乞求我,“朕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信了,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两个。所以,别骗朕了行吗?”
我抬头望住他的眼睛,繁复厚重的披风棉衣之下,掩藏着我紧攥着的手指:“正是不想继续骗陛下,所以才来把事实告诉陛下。乔正堂知道了我进宫后坠湖差点死掉的事,也晓得了本该属于我的东山祭拜被娴妃顶替,我告诉他,我在宫里过得不开心。”
他手指一顿,旋即从我下巴上缩回去,也如我一样,把整个手都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中,然后垂眸望我,很执拗地开口:“过得不开心可以告诉朕,朕会想办法让皇后开心。”
我笑了一声:“怎么告诉陛下呢?我想要的开心,陛下一向是不愿意给的。”
姜初照皱眉:“快两年了,朕除了没有允许你逃离京城,还有什么没给你呢?”
“可怎么办,我想要的就是离开,”知道这是狠话,知道说出这些,就会有刀子出现在我和他的心上来回地剐,可我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去年生辰我本打算放过陛下也放过我,去江南隐姓埋名自在活着,再不同陛下联络。可陛下不愿意。今年生辰回家那次,我又动了这样的心思,趁陛下熟睡时去找乔正堂商量。”
他抬手捂住眼睛,命令我:“皇后住口罢。”
我并未听他的话。
我怕看到眼泪从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掉下来,就再也不忍心说出后面这些。
于是就像是赶在生命最后一刻交代后事一般,把在心里过了千百遍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管逃到哪一寸疆土上,陛下总能带人再把我抓回去。所以我才起了这样的心思,我让乔正堂夺权夺位,若坐在宝座上的人是我的父亲,哪我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再抓我。”
怕什么来什么。
我怕姜初照掉泪,他便真的掉泪了。
目之所及,虚白的手指落下,猩红的眼眶显露。那双眸子,曾盛满温柔静水,曾落满璀璨星辉,曾装下浩瀚天穹,也曾只装有我一个人的笑容,此刻却什么光彩和景象都没有了。沉静阴郁成一团墨色的目珠,隔着微冷又滞塞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瞳孔。
“朕不信你的话。你走吧。”他说得很仓促也很草率,他想逃避,想赶我离开。
“不走。”我说。
“朕叫你走。”
我这心肠也不是铁做的。
姜初照这副模样,是真真切切刺激到了我。
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恨乔正堂,甚至想一了百了,让他死在牢里作罢。
但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候,脑海里就不可抑制浮现过往诸事:三岁时捂着我的眼睛说你娘亲奔月了,八岁时酒后忧愁地问我他这爹做得是否合格呀,十五岁被退婚买了最好地绸缎给我花裙子然后冷笑着说姜域眼神不济,十六岁时送我出嫁躲在月亮门后偷偷擦眼泪以为我看不到啊,二十岁时摘下官帽看我自作主张回家也不训我不骂我,换下朝服就去为我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