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003)

2020-08-29 七月新番

    众人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毕竟都是体面人,《公羊春秋》和《尚书》博士像是当事没发生一般继续聊着,《易》博士田王孙则有些自得。

    因为梁丘贺是他的弟子,若是能让天子对《易》产生兴趣,于学派大有裨益,连忙催促弟子道:

    “速去!速去!”

    梁丘贺的脸确实很方正,朝夫子作揖,不慌不忙地走了。等进了未央宫后才发现,皇帝问对的地方,正是宣室殿。

    “孝文皇帝也是在此召见贾生的吧?”等待黄门通报前,梁丘贺敛手在外等候,想起那事来。

    当初贾谊被孝文从南方的长沙国召回,因文帝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本原。贾谊也乘机周详地讲述了自己的理念,到半夜时分,文帝已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地虚席而前,朝贾谊移动。

    聊鬼神到大半夜,皇帝还越靠越近往贾谊身上靠,气氛肯定怪怪的。

    贾谊大才,然孝文关注的却只是鬼神,而非苍生,但梁丘贺却以为,鬼神祭祀,日月星宿运行灾异,亦是国家大事也!

    而皇帝刘询显然也不打算和梁丘贺聊苍生,甚至连召见都是遵循惯例,向朝臣和天下人表现自己很重视。至于为何点了梁丘贺,是因为扫视博士及贤良方正名额时,想起这个痛陈地震惨象,弹劾琅琊都尉先救庙后救人的儒士来。

    刘询只随口问道:“梁生,昨夜有星孛于西方,此何寓意也?”

    不问他也知道,从很早开始,儒士便认为流星是战争的征兆,诸如“元狩四年四月,长星又出西北。是时,伐胡尤甚。”

    刘询还在民间时,更目睹了元霆元年的大流星,有人将此事与用兵救援乌孙联系起来,也有人事后说,是寓示着孝昭驾崩。

    如今再度出现异样星象,刘询派人暗暗打听过,外面的儒生们多是将此事,跟任弘上疏提议征伐“北乌孙”乌就屠联系上,言语间反对动武。

    这梁丘贺恐怕也说不出其他花样来。

    但刘询倒是小觑了梁丘贺,却见他沉吟后道:“敢告于陛下,《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

    “而正月有星孛于西方,去太白二丈所。臣以为,太白为大将,彗孛加之,扫灭象也!”

    刘询听罢一愣,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心中的“大将”任弘。

    梁丘贺莫非是认为,此战任弘会有不测?那这场仗可得慎重一些啊!

    但梁丘贺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却见他虚席再拜道:“大将者,大将军大司马霍子孟也!臣恐此星象意味着,大将军不久将薨!”

    “住口!”

    话音未落,刘询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梁丘贺怒喝道:“大将军为国政夙兴夜寐任劳任怨,汝何人也?竟敢诅咒朕之肱股,弘恭!”

    弘恭连忙滚过来:“臣在!”

    涉及大将军,刘询表现得出奇愤怒:“令郎卫将此僚抓起来,下廷尉诏狱!”

    ……

    像梁丘贺这样发惊人之言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将正月出现的孛星之相,与安西将军在七河试图挑起的战事关联。

    这也使得二府在承明殿集议今年春后用兵七河一事时,引来了一些争议。

    自从刘询去年下了罪己诏,又封皇长子于豫章后,霍光似乎真有点归政的倾向了。每次朝会,皆会请皇帝列席。

    刘询已经没了“服丧”的借口,二十二岁的他也没法说自己未成年,便只能在御榻上小心地坐着。

    而越发衰老的大将军站于陛下之侧,随着年纪更大,他愈发显得佝偻矮小。

    这种衰老是瞒不住的,注意到的人恐怕不少,否则那梁丘贺就不会将星象与之联系起来,而大将军自己,是否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呢?

    但即便他衰老到走路要人搀扶,仍能让刘询芒刺在背!

    同时刘询也在琢磨,大将军一贯专权,重要的事尚书台与诸将军决定,今日为何会破天荒地召开集议,公开讨论呢?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