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封许广汉为平恩侯,其弟许延寿为乐成侯,萧望之又上奏了,认为文皇帝时不曾封窦氏为侯,而孝景欲封王皇后兄王信为侯,也被周亚夫反对,这是正确的。外戚恩泽侯需要减少,一来功勋不可滥发,二来,也恐外戚坐大,霍氏之事复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萧望之也太不会看眼色形势了,许广汉与一般外戚不同,在掖庭对刘询多有照顾,而许延寿的儿子许嘉,更是代刘询而死,以天子念旧的性情,岂能毫无回报?
于是萧望之这一奏疏也没被采纳,一来二去,他竟将皇帝身边的宦官、外戚都得罪了,若非刘询刻意维护,恐怕早被人使绊子弄死。
但越是这样,刘询就越珍惜,他现在不缺甜言谀语,只缺一个“能面刺寡人之过者”。
正如韩非子所言,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西安侯偶尔会与刘询说真话,但只谈大体不说小节,于外戚等事上一言不发,他很有分寸,但有时又太有分寸。
苏武在中朝时也会说实话,但他年纪大了,刘询需要一个类似的直臣。像萧望之这样的铁憨憨,都是稀有动物,有一个算一个,必须珍惜。
但刘询又有些遗憾:“君之直臣,父之暴子,只可惜萧望之太直,不通人情,昧于大理,难堪大用。”
反倒是这次将萧望之当刀使用的魏相,让刘询更重视些。
魏相曾倒过桑弘羊,斥退过车千秋之子,又参与了倒霍,弹劾杜延年,如今反对任弘……除了谏西域之事翻车那次,每一次节都有挑得十分巧妙,也不知是真的能辨奸邪,还是善于站队。
有花花心思没问题,政见与西安侯要做的事相左更没问题——刘询其实很需要这样的人,能时不时站出来反对任弘几声。
如今征辟杜延年的奏疏已上,该如何处置呢?
霍光有两延年为左膀右臂,风格相反,政见不同,但能力都极强,霍光执政期间,杜延年才是真正的丞相。后来田延年自杀而死,杜延年急流勇退,谁更聪明不必多言。
但杜延年可不是墙头草,十多年前,他发起盐铁之议,进贤良文学,十多年后,哪怕大将军霍光一意孤行想灭匈奴,杜延年也态度坚决地表示反对,最后竟让霍光改变了想法。
但这个人奇就奇在,倘若谏言不成,却也能尽力办事,为国事排忧解难,所以霍光才爱而信之,纳其忠言。
“杜幼公宰辅之才也,只可惜,是大将军的人。”
刘询颇为遗憾,他在用刘贺故吏王吉、龚遂时毫不担心,但对杜延年,多少有点膈应。虽然杜延年之子杜佗与他是好友,但杜幼公本人态度暧昧,若能在朝中留到倒霍之际,和丙吉一样明确站队,插霍氏一刀就好了,你提前跑了算几个意思?是要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么?
这点让刘询有些生气。
而且现在召回杜延年加以重用的话,等到来年,“竟宁”的真正用意暴露时,杜延年恐将成为朝中清流领袖,以其能力和威望,连西安侯任弘也不得不正视。
虽然异论相搅是好事,但刘询可不想战争的节骨眼上,再开一次盐铁之议。
但若不召也说不过去,于是刘询略加思索,露出了笑。
“倘若有杜延年和与赵充国、道远合力操办此事,何愁匈奴不灭?”
数日后,建章宫中,一道诏令下达,让魏相、萧望之等人面面相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复召建平候杜延年,拜为西河郡太守!”
……
和魏相等人期盼的相反,也和刘询设想杜延年“以退为进”不同,杜延年一点重新出仕的心思都没有。
他年已近六旬,就想好好在家修律著述,让家学能传承于世,他父亲修了《大杜律》,他贡献《小杜律》,也算一是美谈了。
当长安诏书抵达时,杜延年推辞了第一次,但皇帝似乎是铁了心要他动身,当第二次诏令下达强征时,是杜延年的中子,在朝中做奉车都尉的杜佗来传。
杜延年的小儿子,有一只眼睛目盲但生性聪慧的杜钦也劝他道:“父亲倘若再不出仕,陛下或会以为你是对当朝不满,怀念大将军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