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187)

2020-08-29 七月新番

    梦是反的,是反的,刘询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今夜却再难入睡,只披着常服起身,端着灯烛,不顾许平君劝阻,又跑到偏殿去瞧那幅巨大的汉匈战争图。

    这次战争不同往常,没有障城为屏,也不是在西域北庭的遭遇战,而是直捣匈奴老巢。虽然宣战时豪情万丈,但对这场战争,别说刘询,哪怕是赵充国、任弘,都没有百分百的胜算。

    绝幕远征,第一次的漠北之战是成功了,战果辉煌,但之后无一胜利。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浚稽将军赵破奴绝幕,被左贤王八万骑围困,两万汉军全部覆灭。

    天汉二年、天汉四年、征和三年,汉军三次绝幕北征,三次败绩,失李陵,亡贰师,十余万将士葬身漠北,反倒是匈奴复强。

    而元霆年的五将军北征,若非赵充国、韩增两路获胜,若非任弘的出色发挥,简直是一场笑话:祁连将军田广明出塞不过千二百里,斩首才十八级,虎牙将军田顺更是出塞八百里而还,连大幕都没摸到——他们也害怕啊,害怕一旦进入戈壁会遭到匈奴围攻。

    所以刘询换上了一批敢打敢拼的将军。

    若这次重蹈覆辙,刘询或许会痛失爱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圣天子之名也将大受打击,孝武皇帝和霍大将军的遗愿,恐怕很难实现了。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前线将士了,不然还能隔着几千里指挥他们排兵布阵不成?

    刘询手里的烛光一点点照着地图,高阙、鸡鹿塞、颓当城、大幕、龙城,这些名字他已经烂熟于心,只恨不能亲至。忽然又想到,在卫青、霍去病誓师北伐之际,孝武皇帝是否也曾如此焦躁不安呢?

    他叹了口气,看向外头,未央宫中一片寂静黑暗,各宫室都熄灭了灯火,一问时,才到夜漏未尽三刻,刘询驻足殿外,仿佛能听到大戈壁上的风在呼呼在吹,他三位将军不知安危。

    刘询做出了一个决定,招来詹事和卫尉韩敢当。

    “明日移驾甘泉宫!”

    甘泉宫在长安以北两三百里外,不过是挪动了驿骑一天的行程,但对刘询来说,却能让他忐忑的内心少安。

    “朕要第一时间,知道诸位将军的捷报!”

    ……    赵充国发现,“西域系”的将领在如何过沙漠上,确实很有一套,比如那冯奉世,在西域已近十年,如何以驼队为墙扎营防风沙,如何避免车辆陷入难缠的流沙里,他颇有经验,再加上军中不少军吏是任弘带过的“西凉铁骑”老卒,对戈壁驾轻就熟。

    被赵充国夸奖时,冯奉世笑道:“将军过谦了,这大幕看似广大,实则凶险程度远不如西域白龙堆及大沙海,于西域将士而言,闲庭信步耳。”

    大沙海广袤近万里,占了西域大部分地区,而这匈奴大幕长度可比,但宽度远不如也。白龙堆和莫贺延碛堪称死亡之海,目无飞鸟,下无走兽,举目望去除了枯死的胡杨木,就只有人畜骸骨作为路标。

    相比于白龙堆,这大幕简直是膏腴之地,多数地区不是沙漠而是裸岩,各个沙漠并非连续不断,间或有草原和灌木,草原完全覆盖了较低的山坡,尤其是近来正值雨季,一场雨过去后,沙蒿乘机抽芽,半个沙漠都绿了。

    也难怪匈奴能将漠南十万户迁到漠北,牧民们甚至能在雨季赶着牛羊一起横跨这道天堑。

    他们甚至能在投降汉军的匈奴人引导下,找到沙漠中遗留的小湖泊,

    湖畔生长着芦苇、沙竹、白刺等植物,形成一个绿洲,仿若金黄色衬布上托举着一块蓝色宝石。

    但作为赵充国大军前锋的苏通国,却阻止了士卒们冲过去痛饮一番的打算,骑着马绕这小湖泊一圈后,从湖里拖拽出了上百头已彻底腐臭溃烂的牲畜尸体。

    “匈奴听说汉军将要到来,派巫者在汉军所经过的各条道上和水中预先埋下牛羊,用来诅咒汉军。”

    “匈奴是故意污染水源,这水若喝了,必得腹泻等疾。”冯奉世对这一幕很熟悉,西安侯在西域时专门给军吏们上过课,说埋了动物尸体的水中会滋生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细细小虫,若是喝了生水下去,必在你腹中翻江倒海,肠子都给你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