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24)

2020-08-29 七月新番

    “于是当我遇到傅公在长安募勇士,便报了名,赖祖父之灵,加入了使团。”

    任弘颔首,郑吉的想法,和自己差不多啊,再回头看看使节团的其他三十余人。

    除了正副使、骑吏奚充国等几名良家子外,其余众人,孙十万是流放犯,卢九舌是立功赎罪的商贾,韩敢当是因巫蛊事远徙的士卒,赵汉儿是塞外回来,不太受待见的“胡儿”。

    其余人也差不多,任弘问过了,当中有赘婿,有奴婢,有特赦犯,有恶少年,有施刑士……

    可以说,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全帝国的渣滓都集中于此,大多数人都曾经历不幸,落魄不堪,所以当傅介子的手伸过来时,只能拼命抓住这次机会。

    傅介子很挑的,要的人都有一身本领,但在体制内,在中原却无处施展,只想通过一次冒险,让自己换个活法!

    “在西域,过去是谁不再重要。”任弘默默念着这句话。

    西域,的确是一个能让人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一如大航海时代的新大陆,等待勇敢者的发现与探索。

    而去那的人,要么走上巅峰,要么葬身大漠!

    “到了。”

    正想着时,郑吉停下了脚步,有些激动地指着前方,眼睛里满是憧憬。

    “我从祖父那,听了无数次这名,今日终于见着它了!”

    任弘也能望见,数里之外,有一座土色城塞,孤零零地站在世界的尽头……

    它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一如往后两千年间,仍将在此伫立一般。

    它曾见过战争。

    见过汉唐儿郎气贯昊天,十人戍边三人还。

    曾见疏勒河畔扬尘,十万铁骑叩雄关。

    它也亲历过和平,丝路穿过关城向两侧延伸,柔滑的中原丝绸从此运出,温润的于阗美玉从这进来……

    今生,任弘也是头一次来到这么靠西的位置,与前世的旅游的感觉截然不同,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哽在了喉咙里。

    是啊,读再多关于它的诗篇,也不如亲自来看上一眼。

    如此方能明白,这蓝天戈壁间普普通通一座小土墩,为何承载了中国人两千年的大国梦?

    “玉门关。”

    “玉门关!”

    ……    第56章 西出玉门(第一卷 完)

    这年头的玉门关可不止是一座大土墩子,还有成片的屯戍区,玉门都尉及其麾下候官便在此屯田驻守,亦有相应的置所屋舍让往来使者商贾过夜。

    当任弘来到玉门置的院子中时,却见傅介子正对着墙壁上一首诗皱眉。

    任弘过去一看,却见那墙上用漂亮的隶书写着:

    “日不显目兮黑云多,月不可视兮风飞沙。纵恣蒙水成江河,周流灌注兮转扬波。辟柱颠倒忘相加,天门狭小路滂沱。无因以上如之何,兴章教诲兮诚难过!”

    不用意外,楚辞里就有七言了,到了汉朝,七言诗句更是不少,尤其以民间更爱这种体裁,不少镜铭上皆书七言。

    傅介子指着这诗道:“任弘,你可知其意?”

    任弘想了想:“是说大漠风沙凶险,流沙犹如江河大海,难以渡过?”

    傅介子颔首:“这是三年前去往西域的使者,光禄大夫于忠所作,大概是在玉门遇到了风沙,而塞外的情形,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故有此诗,文采是不错,但实在是太过暮气了!”

    “去时便如此畏惧险途,他果然殒命楼兰,再不能生入玉门。”

    任弘一咳嗽:“在敦煌有个说法,横渡大漠,纵然心里害怕,嘴里也不能说出来,越怕越容易出事。”

    傅介子颔首,让任弘将玉门置啬夫唤来,对他道:“此诗易让人泄气,给我刮了!”

    “这……”置啬夫犹豫了一下后照做,但还是让人将诗抄在木简上,好歹是那位光禄大夫最后的遗留啊。

    刮去这情绪走低的诗,墙壁焕然一新后,傅介子心情好了不少,唤上任弘、奚充国、郑吉,这三个他一手发现和提拔的年轻人,去看看夜晚的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