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292)

2020-08-29 七月新番

    刘询最猜疑时,甚至暗暗推算了一下“代汉者当涂高”的含义。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这么看似乎不太吻合。

    但途者道路也,而任弘虽不字公路,却字道远!

    刘询表面看似公正平和,内心却有些烦躁,这和他五年前设想的路不太一样,他曾打算让任弘做皇太子的老师。

    但却不希望他成为天下人的老师,对汉家制度的改造和天命的解释权落到别人手中,是十分可怕的事,刘询希望刘姓子孙长有皇位,可别才去一公羊,又来一猛虎。

    如此想着,中书令弘恭却来禀报,说是春秋三家已经奉命,将各自著述送入宫内,好方便天子和百官在接下来几天勘定三家优劣。毕竟这两日辩论虽然剧烈,但于三家学说来说,依然是管中窥豹,只得一斑。

    刘询让黄门侍郎们将三家的书搬上来,光从送审的著述,就能看出三家的差异。

    公羊的派系较多,师法至百万言,就算只将董仲舒后的义理连同本传送进来,依然装了整整两辆车,让人看着头都大。、不过公羊却已经开始使用近年官府用于公文的藤纸,长长的黄色纸卷代替了竹简,每一卷上标明了次序,可见公羊还是很擅长权变的,他们不拒绝新事物,尤其是为了生存下去时。

    而尚在民间的榖梁稍微精简一些,依然秉承瑕丘江公时的理论,但因为榖梁骨子里的因循守旧,依然坚持用简牍,一卷卷十分沉重,让黄门侍郎们搬得额头冒汗。

    左传也运了一大箩筐来,这让弘恭有些诧异,不是说,即便加了新义理,相较于两家的各种师说,左传依然最为简短么?

    而筐中的东西更让他疑惑,不是简牍,不是纸卷,而是一页接一页摞在一起,用胶黏合又以细线穿孔装订的”纸书“,皂色的封皮上写着《春秋左传正义》六个字。翻开以后,发现每一页都是蝇头小隶,工工整整地排列在一块,像是等待检阅的方阵。

    当弘恭将此物献上时,刘询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只道:“恐怕又是西安侯的新花样。”

    这五年来,西安侯确实隔三差五就弄出一样小发明来,见多不怪了,只是这“纸书”确实厉害,一本的内容,能顶数十卷竹简。

    但很快刘询便发现了异样,这筐中的书,居然内容完全一致,显然是第一本书的复刻,最令人震惊的是,不管翻到哪一页,上面的字迹都一模一样!

    自古以来,知识的传播只能靠手抄,而哪怕是一个刀笔吏,也不可能将两行字抄得一模一样,且这字迹不太像手写,更像是……

    “用印章印上去的。”

    近臣们面面相觑时,建章卫尉金安上却想起一事来,禀道:“陛下,这数日来,长安民间忽然流传一篇文章,也与这左传正义类似,虽有多卷,但每一篇上的字迹都一模一样,皆似印痕。”

    刘询皱起眉来,他已经感觉到,又或者,心里其实在暗暗等待这一天,有些事正在试图脱离自己的控制:“是何文章?”

    “西安侯从南方还朝之后所献的《海西大秦国事略》!”

    ……    《海西大秦国事略》,这也是任弘这几年鼓捣的“著作“,根据他在西域多年的见闻,又依照天安元年时,出使安息国的卫司马文忠听一位”安息长老“所言大秦国史事而撰,至天安二年写成。

    但任弘仍引而不发,直到结束了去日南的差事后,回朝后立刻献上,但因赶上春秋三传大辩论,没有引起刘询太大重视——毕竟大秦威胁论这话,西安侯从十余年前献天下舆图开始就在造势了,对万里外的事,刘询还不怎么信。

    但民间对此所知不多,今日却一下子被披露了。

    跟大部头的《春秋左传正义》不同,这只是一篇科普性的小短文,西安侯让人用白鹿原庄园早就制出的雕版印刷术批量印刷,时候一到,便传得满长安都是。

    连那个拜访过杨恽求史记观看的颍川人褚少孙都搞到了一份,作为博士弟子,他们在太学有居所,和他同住的,恰恰是萧望之的小师弟匡衡。

    二人之所以能住一块,是因为春秋之争,太学里对西安侯持偏见的人不少,但他俩却都对任骠骑无恶感,匡衡是艳羡西安侯的权势,希望自己也能像黄霸、刘更生等一样,变成任弘扶持的人才,只恨无门路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