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阿奇克谷地,千年前,疏勒河就是从这一路向西汇入罗布泊的,如今被三垄沙所阻,河床已干涸,但地下水仍艰难地向西渗透,留下了一条绿色的峡谷……
在这峡谷的入口,有清泉和胡杨林,以及一座被废弃多年的高大烽燧,孤独屹立——这是多年前汉朝设立的亭障。
“居庐仓到了。”
先下来的奚充国唤上任弘:“翻过三垄沙后,使团、商队都要在此休憩,吾等先去瞧瞧,若有其他人在里边,要先将其逐走。”
去烽燧的路上,奚充国还提及:“此处葬了数十名西征大宛时物故的将士,所以傅公每次路过,都要祭奠一番。”
任弘颔首,当年李广利两次征伐大宛,死者数万,相望于道,大多就地掩埋,悬泉置也有类似的坟冢。
但当他们快抵达烽燧时,奚充国眼尖,骂了一声后,加速打马过去。
等任弘也跟过去时,却只见烽燧外的坟地竟一片狼藉,汉军骨骸都被翻了出来,墓碑也东倒西歪,乱糟糟的惨不忍睹!
奚充国看向左右,发出了一声怒骂:
“是哪家小婢养的杂胡奸商,敢将我大汉将士的坟冢盗了!?”
…… 第60章 何处埋忠骨?
因为西域干燥,有的尸骸腐烂得只剩下骨头,但有的尸骸,却成了干尸。
任弘他们将这些尸骸一具具扛回坟墓里,头的方向永远向着东方,向着家的位置,而后将土重新掩上,墓碑再度扶正,他也默默读着上面的字:
“应募士长陵仁里大夫孙尚之墓”。
“南阳郡涅阳石里宋钧之墓”。
“霸陵西新里田由之墓”。
都是物故于道的普通吏士,身上好的衣物被盗墓者扒走,随身入葬的私人剑、甲也不例外,最多给他们留下一两块木牍。
其中一封还是那位“大夫孙尚”其家人给他写的信,言语朴实,情感却很真挚,孙尚一直珍藏到死。
任弘不由叹息,这封信,若放在两千年后,会被考古学家热泪盈眶捧在手里,小心翼翼送入博物馆中珍藏,让世人知道孙尚这个人,还有他的故事。
眼下却被盗墓贼随意扔在一旁,上面还留了个脚印……
倒是吏士们入葬时携带的五铢钱,被搜刮一空,但也有不小心遗落的,任弘便在墓穴边上捡到一枚,这就是坟墓被盗的原因。
这年头还没有千里迢迢来大漠倒斗找什么精绝古城的摸金校尉,盗掘墓穴的嫌疑人很容易确定:
“会路过此地的,除了使团便是胡商、匈奴使,匈奴人对汉钱可没兴趣,定是胡商所为!”
并不是所有西域胡商都是本分人,里面混杂了不少投机取巧者,甚至会做冒充使节诈取汉物的事,贪图坟墓里可能埋藏的钱帛,做下盗掘之事也不意外。
奚充国一向以冷静的一面示人,此刻却变得极其愤怒,嚷嚷着向傅介子请命,让他去追上贼人!
傅介子方才也一言不发,跟任弘他们一起重新安葬汉军吏士,轻轻拂去每一个墓牌上的泥土,甚至拿出自己的一件衣裳,裹在一个被剥去衣甲的汉卒尸骸身上,或许这里面,也有他曾经的袍泽?
但面对奚充国的狂躁,傅介子却将他骂醒了:
“这些坟冢被掘开多时,尸骸上盖了厚厚沙土,那些胡商早已离开许久,如何找?你是知道他们四月前往敦煌了?还是三月前去往龟兹了?吾等盲目去追,还去不去楼兰了?”
奚充国语塞,生着闷气,用自己的刀挥砍烽燧边上的一株骆驼刺,一下比一下用力。
任弘想去劝,傅介子拦住了他:“奚充国之父,也是征大宛的老卒,与我同曲,战死葬在了贰师城下。”
“奚充国上次随我去大宛,便想将他父亲骸骨带回家,但吾等去到贰师城,才发觉坟冢早已没了踪迹,贰师城主说是匈奴人所掘……”
所以他才如此失态?大概是想到再也无法找到亡父尸骨,物伤其类了吧。